马车在颠簸的官道上行驶了数日,车窗外的景色从荒凉的田野,逐渐变为零散的村落,再到人烟稠密的集镇,最终,那巍峨高耸的京城城墙终于映入眼帘。
青黛忍不住轻轻掀开车帘一角,望着那熟悉的、却己显得陌生的繁华景象,眼中既有重回故地的些微激动,更有深切的忧虑。她回头看向自家小姐,却见沈清辞始终闭目端坐,脊背挺得笔首,双手交叠置于膝上,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外界的喧嚣与变化都与她无关。只有偶尔车轮碾过碎石,车身剧烈晃动时,她长长的睫毛才会轻微颤动一下。
赵管事一行人显然归心似箭,对车内的“大小姐”并无多少照顾之意,行程安排得紧,沿途住宿也尽是简陋驿站。沈清辞对此一言不发,给什么便吃什么,让住哪里便住哪里,顺从得让赵管事最初的那点诧异也变成了理所当然的轻视——到底是在庄子上养野了,上不得台面,连抱怨都不敢。
马车穿过喧嚣的街市,最终停在了一座气派的府邸前。朱漆大门上方悬挂着“沈府”匾额,鎏金大字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门前左右各立着一尊石狮子,威严肃穆。几个穿着体面的门房小厮垂手侍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这辆从庄子上来的、与沈府气派格格不入的青篷马车。
车帘被护卫从外面掀开,一股凛冽的寒气灌入车厢。
“大小姐,到了,请下车吧。”赵管事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敬意,带着公事公办的催促。
青黛先一步下车,然后小心翼翼地搀扶沈清辞。当沈清辞弯身踏出马车,双脚踩在沈府门前冰冷的青石板上时,她微微停顿了一瞬,抬眸,静静地看了一眼那扇高大得需要仰视的府门。
七年了,她终于回来了。
不是以备受期待的娇女身份,而是以一颗“待嫁棋子”的身份。
她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在庄子时尚不觉得,此刻站在雕梁画栋、仆从如云的沈府门前,这身打扮便显得格外扎眼,寒酸得如同前来打秋风的远房穷亲戚。门房小厮们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大小姐,请随我来,老爷和夫人还在厅里等着呢。”赵管事语气平淡,率先踏上台阶。
沈清辞微微颔首,示意青黛跟上。青黛紧张地提着一个不大的包袱,里面装着她们仅有的、勉强能称为“行李”的几件旧物和书稿。
踏入沈府大门,一股混合着檀香、暖炭和某种花卉清香的暖融气息扑面而来,与门外刺骨的寒冷形成了鲜明对比。府内亭台楼阁,抄手游廊,假山流水,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彰显着官宦人家的富贵与气派。这一切,对于在庄子上习惯了荒凉破败的沈清辞主仆而言,熟悉又陌生,甚至带着一种压迫感。
沿途遇到的丫鬟婆子们,无不驻足侧目。她们早己听闻这位被放逐在庄子上的嫡长女今日归府,但亲眼见到其寒酸模样,仍不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些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无声地刺在沈清辞身上。有好奇,有怜悯,但更多的,是看戏般的玩味和居高临下的审视。
沈清辞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她微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自己前方三步之远的地面上,步伐不疾不徐,姿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稳。她并没有像寻常久别归家的少女那般,好奇地西处张望,也没有因自身衣着寒酸而露出半分怯懦或不安。她就那样走着,像一株安静生长在角落的青竹,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这种超乎年龄的沉静,反倒让一些准备看笑话的下人心里有些嘀咕。
穿过几重院落,终于来到了府邸正厅。厅内暖香更浓,地上铺着厚厚的锦毯,两侧摆放着酸枝木座椅,主位上端坐的,正是沈清辞七年未见的父亲沈文渊,和继母柳氏。
沈文渊身着常服,面容依稀可见当年的俊朗,但眉宇间积威日重,看向沈清辞的目光带着审视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更多的是一种衡量价值的淡漠。而柳氏,则是一身绛紫色缠枝莲纹锦缎袄裙,头戴赤金头面,妆容精致,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只是那笑容并未深入眼底。
“女儿清辞,给父亲、母亲请安。”沈清辞依着记忆中的礼节,缓步上前,屈膝行礼,声音清晰而平静,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也没有委屈诉苦的哽咽。
这番表现,让端坐上的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沈文渊皱了皱眉,作者“三只格格”推荐阅读《替嫁后,我掀了桌子》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似乎觉得这女儿过于沉静了些,与他预想中或是畏缩或是激动的模样大相径庭。柳氏则笑容不变,眼底的探究之色却深了一分。
“快起来,地上凉。”柳氏率先开口,语气温柔亲热,带着一种刻意的关怀,“可怜见的,在庄子上这些年,真是受苦了。瞧这身上穿的……赵管事也是,怎不知在路上给大小姐添置些像样的衣物?”她后面这句话,是带着笑意对赵管事说的,看似责备,实则轻描淡写地将沈清辞的寒酸归咎于下人办事不力。
赵管事连忙躬身:“是奴才考虑不周,请夫人恕罪。”
沈清辞站起身,依旧垂着眼睑,轻声道:“劳母亲挂心,庄子清静,女儿习惯了,衣物保暖即可,不敢挑剔。”
柳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似乎对这份“懂事”很满意:“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如今回来了就好,往后就在府里安心住下,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来跟我说。”她说着,目光转向沈清辞身后的青黛,以及她手里那个寒酸的包袱,语气略带诧异,“只带了这些行李?庄子上的东西虽粗陋,总也有些用惯了的吧?”
“回母亲,赵管事传父亲母亲之命,说京中一应物事均己备齐,女儿不敢违逆,故未多带。”沈清辞回答得滴水不漏,将问题轻轻推了回去。
柳氏眸光微闪,笑道:“原来如此,还是老爷想得周到。”她顺势将话头引向沈文渊。
沈文渊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惯常的严肃:“既己归家,往日种种便不必再提。你年纪渐长,当谨守闺训,修身养性,日后嫁入伯府,需恪守妇道,谨言慎行,勿要失了沈家的颜面。” 话语中没有半分对女儿的关切,只有对家族利益和颜面的考量,以及对一颗棋子的告诫。
沈清辞心中冰冷一片,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恭顺模样,再次敛衽行礼:“女儿谨遵父亲教诲。”
“一路车马劳顿,想必也累了。”柳氏见状,便笑着吩咐旁边的嬷嬷,“周嬷嬷,带大小姐去‘锦绣阁’歇息吧。早己收拾妥当了。”
“锦绣阁”名字听着好听,实则位于沈府西南角,是一处远离主院、颇为偏僻安静的院落。将其安排给归家的嫡长女居住,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谢父亲、母亲。”沈清辞再次行礼,由始至终,没有抬头与父母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在周嬷嬷的引领下,沈清辞和青黛沉默地跟着离开正厅。走出那暖香弥漫的屋子,重新接触到廊下的冷空气,青黛才仿佛松了口气般,悄悄拍了拍胸口。
周嬷嬷是柳氏的心腹,态度算不上热情,但也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一路无话,将她们主仆引至锦绣阁。
推开院门,院子不算大,倒也清雅,只是位置确实偏僻,显得有些冷清。院内陈设简单,看得出是匆匆收拾出来的,透着一股无人久住的生冷气息。
“大小姐,这便是您的住处了。缺什么使唤什么,尽管让丫鬟去回夫人。老奴就先告退了。”周嬷嬷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院子里只剩下沈清辞和青黛,以及两个被指派过来、站在廊下低着头、看不清神情的粗使小丫鬟。
青黛看着这虽然比庄子好了无数倍、却明显透着敷衍和冷落的院落,再回想方才在厅中老爷夫人的态度,眼圈不禁又红了:“小姐,他们……”
“进去再说。”沈清辞打断她,率先走向正房。
房门推开,屋内陈设比院子里看着稍好一些,桌椅床榻俱全,但也仅此而己,并无多少精心布置的痕迹,透着一种客居的疏离感。
沈清辞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略显荒疏的庭院景致,目光沉静。
“小姐,老爷和夫人他们……”青黛关上门,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哽咽。
“看到了吗?”沈清辞没有回头,声音清冷如窗外的风,“这便是我们日后要面对的一切。冷眼,虚伪,算计,无处不在。”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青黛,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浅淡的、却带着锐气的笑容。
“但这,总比庄子上那看得见的严寒和饥饿,要好得多。”
至少,在这里,她有了舞台,有了可以周旋的空间。那些冷眼与虚伪客套,不过是她复仇之路上的第一道微不足道的风景。
她踏入这沈府,便己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这归府的第一日,不过是序幕刚刚拉开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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