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姑的出现,像一块巨石投入原本就己波澜西起的湖心。
她身后跟着的几名健壮太监,更是为这皇家威仪增添了几分不容置喙的肃杀之气。
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各家女眷,此刻全都噤若寒蝉,纷纷垂首敛目,向着林姑姑屈膝行礼。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滞了。
刘氏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林姑姑脚下,抱着她的腿便开始嚎啕大哭。
“林姑姑!您可要为我们母女做主啊!”
“皇后娘娘明鉴!我们相府这是遭了无妄之灾啊!”
她哭得声嘶力竭,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丞相夫人的端庄仪态。
林姑姑眉头微蹙,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但声音依旧平稳。
“苏夫人,有话慢慢说。”
“今日是皇后娘娘的赏花宴,出了这等事,总要有个章程。”
“究竟是谁落了水?又是因何落水?”
刘氏听闻此言,哭声更甚,她抬起一张泪痕交错的脸,手指颤抖地指向不远处的苏云知。
“是云知!是云知她……”
她的话说到一半,却又猛地顿住,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用力地摇着头,泪水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不……不怪她……”
“她……她只是病了……脑子不清醒……”
“都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没看好她,才让她闯下这等大祸,惊扰了皇后娘娘和各位贵人!”
这番话,看似是在为苏云知开脱,实则句句都在强调苏云知的“痴傻”和“罪过”。
她这是要将整件事,都定性为一场由傻子引发的意外悲剧。
如此一来,她和苏青莲的图谋,便能被完美地掩盖过去。
林姑姑在宫中浸淫数十年,什么样的人心鬼蜮没见过。
她只是淡淡地扫了刘氏一眼,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
她的视线,越过众人,再次落在了苏云知的身上。
那个从她出现开始,就一首静立不动,神情没有半分变化的相府嫡女。
“苏大小姐。”
林姑姑开口了,声音不带任何偏袒。
“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来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都聚焦到了苏云知的身上。
苏云知迎着林姑姑审视的目光,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
她的动作,从容不迫,丝毫不见传闻中的痴傻之态。
“回姑姑的话。”
她的声音因为受寒而有些沙哑,但吐字清晰,逻辑分明。
“方才,并非臣女将二妹妹推下水。”
“而是二妹妹的贴身丫鬟翠儿,将二妹妹推了下去,意图栽赃陷害于我。”
此言一出,满场再次哗然。
跪在地上的翠儿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磕头。
“姑姑饶命!奴婢没有!奴婢冤枉啊!”
刘氏也立刻尖声反驳:“你血口喷人!”
她猛地从地上站起,指着翠儿,脸上露出悲愤交加的神情。
“林姑姑您看!”
“翠儿这孩子,自小跟在青莲身边,忠心耿耿!”
“方才,是她亲眼看见苏云知对青莲动手,情急之下,她一个弱女子,是想去拉住青莲的!”
她的话锋转得又急又快,瞬间就为眼前的僵局,找到了一个新的突破口。
“只可惜……只可惜她力气太小,非但没能拉住,反而让自己的衣衫丝线,挂在了青莲的肩上!”
刘氏指着苏青莲肩上那处,声音凄切。
“那不是什么罪证!那是一个忠仆想要救主,却无能为力的证据啊!”
她又指向那块沾了油渍的假山石。
“还有那石头上的痕迹!那也是翠儿为了拉人,脚下打滑,伸手去扶石头时留下的!”
“她手上沾了早起梳妆用的桂花油,就这么印了上去!”
“苏云知,你好狠的心啊!”
“你不但要害死你的妹妹,如今还要这般颠倒黑白,污蔑一个对主子忠心不二的丫鬟!”
这番话,说得是声情并茂,合情合理。
它完美地解释了苏云知方才找出的所有证据。
将一桩恶毒的“栽赃陷害”,瞬间扭转成了一出可歌可泣的“忠仆救主”。
周围的女眷们,再一次动摇了。
比起一个痴傻嫡女突然变得逻辑缜密的诡异事实,她们似乎更愿意相信一位母亲声泪俱下的控诉。
林姑姑的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她看着刘氏,又看看苏云知,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局势,在瞬间逆转。
苏云知,再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然而,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
仿佛刘氏方才那番颠倒黑白的言辞,不过是窗外的一阵风,林中的一声鸟鸣。
她甚至没有急着去反驳。
她的意识,再次沉静下来。
【勘察之眼】无声地开启。
她的目光,如同一柄无形的解剖刀,再一次,落在了那个跪地哭喊的丫鬟,翠儿的身上。
这一次,她看得更细。
翠儿的双手。
因为害怕和紧张,她的十指深深地抠进了地上的泥土里,手背上沾满了草屑和湿泥。
但是,在这些新沾染的污渍之下,她的指甲缝里,却是干净的。
一个为了救人,在湿滑的湖边青苔石上奋力拉扯的人,她的指甲,会是这个样子吗?
不会。
求生的本能,救人的急切,会让她的手指死死抠住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
无论是岸边的泥土,石头的缝隙,还是落水者的衣物。
她的指甲里,必然会塞满青苔、泥沙,甚至可能因为用力过猛而导致指甲断裂,指尖破损出血。
这才是最真实的,生前反应。
而翠儿的指甲,除了新沾的浮土,干净得就像是刚刚修剪过一样。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根本没有做过任何“拉人”的动作。
她只是在旁边,冷眼旁观。
苏云知缓缓抬起眼,看向林姑姑。
“林姑姑。”
“家母所言,听上去确实天衣无缝。”
“只是,云知尚有一事不解。”
林姑姑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方才家母说,翠儿是为了拉住二妹妹,才会在石头上留下手印,在二妹妹肩上留下丝线。”
“既然是拉人,想必当时情况定然十分危急,用力也定然不小。”
苏“云知斗胆,想请姑姑派人,查验一下翠儿的双手。”
此话一出,刘氏和翠儿的脸色,同时剧变。
“查手做什么!”
刘氏下意识地尖叫起来,声音里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
苏云知没有理会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林姑姑,继续说道:“湖边湿滑,青苔遍布。”
“一个女子若要在此处发力拉住另一个落水之人,双手必然会在石头和泥地上抓挠借力。”
“她的指甲缝中,定会留下大量的青苔与泥沙,甚至指尖会因此而破损。”
她说到这里,缓缓举起了自己那双同样沾了泥的手。
“就像我。”
“方才,我只是为了从地上站起来,曾用右手轻轻撑了一下地面。”
她将右手摊开,让众人看清她指甲缝里那些清晰可见的绿色青苔痕迹。
“仅仅是支撑身体的重量,便己如此。”
“那么,要拉住一个即将坠湖之人的全部重量,又该是何等景象?”
“翠儿姑娘一片忠心,想必当时一定拼尽了全力,那双手,此刻定然是伤痕累累,惨不忍睹了。”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刘氏和翠儿的心上。
周围的人群,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看向了翠儿那双抠在泥土里的手。
是啊。
苏大小姐说得有理。
救人,怎么可能手上干干净净?
刘氏的嘴唇开始哆嗦,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云知的逻辑,就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所有的谎言都死死地困在其中,让她动弹不得。
翠儿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她下意识地,就想把手往身后藏。
“站住。”
林姑姑冰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温度。
她身后的两名健壮太监立刻上前一步,一左一右,将翠儿牢牢地架了起来。
“把她的手,抬起来。”
林姑姑下令道。
“不!不要!”
翠儿发出了绝望的尖叫,拼命挣扎。
但她的力气,在两名太监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
其中一名太监面无表情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那只沾满浮土的手,举到了林姑姑的面前。
另一名宫女端来一盆清水。
林姑姑拿过一方干净的帕子,亲自上前,仔仔细细地,将翠儿手指上的泥污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随着表面的浮土被擦去,那双手的真面目,也彻底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那是一双除了有些粗糙外,堪称干净整洁的手。
手指修长,指甲圆润。
指甲缝里,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一毫的青苔或深层污垢。
指尖的皮肤,完好无损,没有半点破皮或刮伤的痕迹。
这双手,绝不属于一个刚刚在湖边奋力救主的人。
真相,在这一刻,再也无须任何言语来辩白。
“扑通。”
刘氏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了地上。
她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死灰。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林姑姑扔掉手中的帕子,仿佛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她转过身,冷冷地看着瘫在地上的刘氏和被架住的翠儿。
“好一出忠仆救主的大戏。”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怒意。
“在皇后娘娘的赏花宴上,上演这等栽赃陷害、颠倒黑白的戏码!”
“苏夫人,你好大的胆子!”
“来人!”
林姑姑厉声喝道。
“将这个恶奴拖下去,严加看管,听候皇后娘娘发落!”
“至于苏夫人和苏二小姐……”
她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刀子,刮过刘氏和苏青莲的脸。
“也一并带走,到皇后娘娘面前,自己去解释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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