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机密档案室里,空气中飘浮着陈年卷宗特有的干燥尘埃气息,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守护着大晏王朝无数的秘密。
沈妤、萧玦和郑源三人,正围在一张宽大的黄花梨木桌案前。
桌案之上,摊开着一份己经微微泛黄的军报,正是三年前那场导致萧玦“双腿残废”的北境之战的官方记录。
“王爷,沈女官,这就是当年从北境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的军报原件。”
郑源戴着一副老花镜,用手指着那份军报,神情凝重地说道。
“军报上说,您当时率领三千玄甲军,为掩护主力撤退,孤军深入,遭遇北狄三万铁骑的合围,最终……力战不敌,全军覆没,您本人也身负重伤,被亲卫拼死救回。”
他念着上面的文字,语气中带着一丝惋
惜。
“此份军报,由当时的监军御史李纯亲笔书写,并盖有您的帅印和监军大印,由数名传令兵轮换接力,送抵京城,程序上……毫无问题。”
萧玦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他没有去看那份军报,只是垂着眼帘,修长的手指在轮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面色平静得如同一口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绪。
沈妤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一寸地扫过那份看似天衣无缝的军报。
她的脑海中,“真相归档库”里所有关于文件检验、密码学、战场情报分析的知识,正在飞速地整合与比对。
“郑大人。”
沈妤忽然开口,她的声音打破了档案室的沉寂。
“当年那几位负责传递这份军报的传令兵,后来如何了?”
郑源愣了一下,他推了推老花镜,努力回忆着。
“这个……卷宗上记载,说他们因为连日奔波,劳累过度,在军报送达后的第三天,便相继染上恶疾,不治身亡了,朝廷还为此追封了他们。”
他说得有些不确定,显然并未觉得这其中有何不妥。
沈妤的眼中,却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无一幸免?”
“是……是的,据记载,是无一幸免。”
沈妤没有再追问,她的视线重新回到了那份军报之上。
这份军报是用上好的宣纸写就,字迹苍劲有力,帅印和监军大印也鲜红清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一份再正常不过的战败文书。
萧玦身后的玄影看着那份军报,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怒,他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说道。
“王爷,这份军报是伪造的!当年我们明明是……”
“玄影。”
萧玦低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退下。”
“是。”
玄影不甘地咬了咬牙,退回到了阴影之中,但那双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郑源有些困惑地看着这一幕,他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但他更知道,仅凭猜测和“感觉”,在大理寺是无法给一份官方文件定罪的。
“沈女官,老夫也觉得此事蹊跷,但……这份军报本身,实在是找不到任何破绽啊。”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在这个时代,只要程序正确,印信齐全,一份文件就是铁证,无人可以推翻。
沈妤没有说话,她只是伸出手,戴上一双薄麻手套,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份军报拿了起来。
她将纸张对着从高窗透进来的那束光线,仔细地观察着纸张的纤维和纹理。
“纸是边关军营特供的‘狼烟纸’,纤维粗粝,韧性极佳,没有问题。”
她又将纸张凑到鼻端,轻轻地嗅了一下。
“墨是混合了桐油的松烟墨,利于防水,是军中常用墨,也没有问题。”
她的检查细致入微,每一步都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郑源和玄影都屏住呼吸看着她,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检查完纸和墨,沈妤将目光最终落在了那片字迹之上。
那是一片写得龙飞凤舞的行草,字里行间充满了战况紧急的仓促感。
“监军御史李纯,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妤忽然开口问道。
郑源想了想,回答道。
“李纯此人,乃是翰林院出身,是出了名的‘书痴’,为人迂腐刻板,最重规矩,一手馆阁体写得是天下闻名,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被派去当监军,负责记录军中大小事宜,绝不会出错。”
“一个写了一辈子馆阁体的‘书痴’……”
沈妤轻声重复着这句话,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她伸出手指,轻轻地点在了军报上一个潦草的“军”字之上。
“郑大人,玄影,请你们看这里。”
两人立刻凑了过去,不明所以地看着那个字。
“一个习惯了写横平竖首、工整严谨的馆阁体的人,即便是在最紧急的情况下,模仿他人的行草笔迹,他的潜意识里,依然会暴露出自己最根本的书写习惯。”
沈妤的声音变得清晰而充满穿透力,她仿佛不是在看一个字,而是在剖析一个人的灵魂。
“你们看这个‘军’字,它的上半部分‘冖’,写得非常潦草,似乎是在刻意追求一种仓促感。”
她的手指缓缓下滑。
“但是,看它下半部分的‘车’字,尤其是中间的那一竖,入笔、行笔、收笔,都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垂首于纸面的力量感,没有丝毫行草应有的倾斜和连带!这一竖,写得太‘正’了,正得就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
“这是一个写了一辈子馆阁体的人,在无意识中,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的……肌肉记忆!”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而锐利。
“这份军报,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武将,在战火纷飞中写下的!而是一个深谙文墨之道的书生,在书房里,对着烛火,一笔一划,处心积虑地……伪造出来的!”
此言一出,整个档案室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郑源脸上的老花镜差点滑落下来,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小小的“军”字,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字一般。
而玄影,更是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他看着沈妤,眼神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撼与激动。
他们查了三年,恨了三年,却始终被这份天衣无缝的军报死死地压着,无法翻案。
而眼前这个女子,仅仅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从一个所有人都视而不见的笔画细节里,找到了撕开这个弥天大谎的、最致命的突破口!
“还不止如此。”
沈妤没有停下,她将那份军报平铺在桌上,又取出了那枚小巧的放大镜。
这一次,她将放大镜对准了那枚鲜红的帅印。
“你们看这帅印的边缘。”
在放大镜下,那帅印边缘的细微之处被清晰地呈现出来。
“真正的印章,在盖下时,因为压力,印泥会向西周产生一个极其细微的、带有毛刺感的溢出,我们称之为‘压力墨迹’。”
“而这枚帅印,它的边缘……太过光滑了,光滑得就像是画上去的一样,毫无压力感可言!”
“这说明,这枚帅印,根本就不是用真正的印章盖上去的,而是用一种名为‘脱模转印’的手法,从另一份真正的文件上,拓印下来的伪印!”
沈妤的话,如同最终的审判,将这份伪造的军报,彻底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郑源的身体晃了晃,他看着眼前这个用匪夷所思的知识,将一桩尘封三年的惊天伪案,层层剥开的女子,眼神中只剩下了深深的敬畏与叹服。
他之前对沈妤所有的不解与观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由衷的钦佩。
萧玦那双始终平静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波澜,他深深地看着沈妤,那眼神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他知道,他找到了那个唯一能读懂他、并能为他洗刷一切沉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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