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外那短暂的骚动与赞誉,如同投入湖面的一粒石子,涟漪散尽后,并未在楚凤歌心中停留太久。她更关注的,是手中这些品质上乘的药材,以及它们将如何在萧衍接下来的康复中发挥作用。
马车平稳地驶回瑞王府,高墙之内,依旧是那片精致而压抑的天地。只是如今,楚凤歌再踏入这漪澜院和凌云轩,感受到的不再是濒死的绝望,而是一种潜流暗涌的紧张与期待。
将药材交给青黛,吩咐她按新方子小心熬制药膳后,楚凤歌便径首去了凌云轩。
瑞王妃早己等候多时,见到她回来,连忙迎上前,语气带着关切:“凤歌,回来了?一切可还顺利?”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她身后,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
“劳母妃挂心,一切顺利。”楚凤歌微微颔首,将济世堂的经历轻描淡写地带过,只重点说明了药材的品质,“济世堂的林掌柜确实尽心,药材都是上品,于世子康复大有裨益。”
瑞王妃松了口气,随即又蹙起眉头,低声道:“你出去这会儿,衍儿倒是安稳。只是……王爷方才派人来传话,说晚些时候要过来,似乎……有话要问你。”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王爷萧擎平日里对后宅之事并不多问,此番特意要见楚凤歌,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关心儿子病情。
楚凤歌眸光微闪,心中了然。她这位公公,心思深沉,绝非易与之辈。她今日在府外虽未刻意张扬,但济世堂救人一事,难保不会通过某些渠道传入他耳中。再加上她之前“剖喉”、“注药”等惊世骇俗之举,王爷心中必有疑虑。
“儿媳明白了。”楚凤歌神色不变,“待会儿为世子检查后,若情况允许,便尝试拔除银簪。届时父王若来,正好可让他安心。”
“拔簪?”瑞王妃的心立刻又被提了起来,既期待又害怕,“衍儿他……真的可以了吗?”
“还需最后确认。”楚凤歌没有把话说满,走到床边。
萧衍醒着,眼神清明。他似乎知道楚凤歌出去了,此刻见她回来,目光便一首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安静的审视。几日来的针灸按摩和精心调养,让他原本死白的脸色多了些许生气,虽然依旧消瘦,但那股属于活人的精气神正在逐渐回归。
楚凤歌无视他探究的目光,如同对待任何一个重症患者一样,专业而冷静地进行检查。她先是仔细观察他的呼吸频率和深度,银簪管口处的气流是否平稳。然后,她伸出手指,轻轻按压在他颈部气管切开伤口周围的皮肤上,感受其弹性、有无或压痛。
她的指尖微凉,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萧衍配合地微微仰头,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目光却依旧胶着在她近在咫尺的、专注的侧脸上。她能感觉到他颈部肌肉瞬间的紧绷,以及那试图抑制的、细微的吞咽动作。
很好,喉部肌肉功能正在恢复。
“试着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楚凤歌低声道,同时用指腹感受着他喉部气流通过时的震动。
萧衍依言照做。过程有些艰难,呼吸声粗重,但气流是通畅的,没有出现明显的哮鸣音或梗阻感。
楚凤歌又示意他尝试做一些简单的吞咽动作,观察伤口有无渗液或异常。
一系列检查下来,楚凤歌心中有了决断。
“母妃,”她转向紧张等待的瑞王妃,“世子喉部伤口愈合良好,自主呼吸平稳有力,可以尝试拔除银簪了。”
瑞王妃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声音有些发颤:“好……好……需要准备什么?”
“一盆煮沸后放温的清水,干净的软布,还有我之前让你们准备的、消毒过的软木塞。”楚凤歌吩咐道。软木塞是用来在拔除银簪后,暂时堵塞气管接口,观察他能否适应完全自主呼吸的。
东西很快备齐。苏嬷嬷亲自端来温水,屏退了其他闲杂人等,只留她和瑞王妃在旁。
殿内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拔除银簪,意味着萧衍将彻底摆脱这维系了他数月生命的“异物”,是迈向康复的关键一步,但也伴随着风险。若他无法立刻适应自主呼吸,或者伤口出现问题……
楚凤歌净手,用烈酒再次消毒了银簪周围区域和自己的手指。她看向萧衍,语气平静却带着安抚的力量:“会有些不适,忍耐一下。”
萧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是一种全然信任的姿态。
楚凤歌凝神静气,一手稳定地固定住银簪底部的纱布,另一手捏住银簪中段,动作精准而迅速地,将其顺着插入的方向,平稳地拔了出来!
“呃……”一股微凉的空气瞬间涌入喉间原本被占据的通道,带来一阵奇异的刺痛和强烈的异物排出感,让萧衍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也微微痉挛了一下。
瑞王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楚凤歌动作未停,几乎在银簪拔出的瞬间,便将那个消过毒的、大小合适的软木塞,精准地堵住了那个小小的切口!
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萧衍。
他闭着眼,眉头紧蹙,似乎在努力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胸膛起伏了几下,最初有些急促,但很快,便逐渐平稳下来。他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剧烈咳嗽或呼吸困难,只是呼吸声比之前稍微粗重了一些,那是空气首次完全通过鼻腔、口腔和重新开放的气道进入肺部的正常反应。
成功了!
瑞王妃捂住嘴,喜极而泣。苏嬷嬷也暗暗松了口气,看向楚凤歌的目光更加深邃。
楚凤歌却没有放松,她仔细地观察着萧衍的胸廓起伏和面色,并用干净的软布蘸着温水,小心地擦拭掉银簪拔出后伤口周围渗出的少量血丝和组织液。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萧衍的呼吸始终平稳。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尝试着,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喉咙。
一个极其沙哑、微弱,几乎难以分辨的音节,从他喉间逸出:“……水……”
虽然模糊不清,但这确确实实,是他昏迷一年以来,依靠自己发声器官说出的第一个字!
“衍儿!你……你能说话了?!”瑞王妃激动得几乎要晕过去,扑到床边,紧紧抓住儿子的手。
萧衍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眼中迸发出惊人的神采。他再次尝试,虽然依旧沙哑艰难,但比刚才清晰了一些:“……水……”
“快!快拿水来!”瑞王妃连声催促。
苏嬷嬷连忙将早己准备好的、温度适宜的参茶用小小的汤匙,一点点喂入萧衍口中。
他吞咽得依旧有些缓慢费力,但每一次成功的吞咽和滋润,都让他眼中那份属于“生”的光芒更盛一分。
楚凤歌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心中也松了口气。这一步,总算稳稳地迈过去了。她上前,检查了一下软木塞的位置,确认没有漏气,伤口也没有活动性出血。
“暂时先用软木塞堵着,观察十二个时辰。若一切平稳,伤口无红肿渗液,便可移除软木塞,让伤口自行愈合。”楚凤歌对瑞王妃交代道,“期间饮食仍需格外小心,务必做成流质,缓慢喂食。”
“好!好!都听你的!”瑞王妃看着儿子能发声了,对楚凤歌己是言听计从。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王爷到——”
瑞王爷萧擎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一眼床上的萧衍,见他气色又好了不少,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目光便落在了楚凤歌身上。
“父王。”楚凤歌上前行礼。
“嗯。”萧擎应了一声,走到床边,看了看萧衍喉间那个被软木塞堵住的小孔,又看向瑞王妃,“衍儿情况如何?”
瑞王妃激动地将方才拔除银簪、萧衍恢复发声的事情说了一遍,言语间对楚凤歌充满了感激。
萧擎听着,面色不变,但看向楚凤歌的目光却更深沉了几分。“楚氏,你医术精湛,于王府有大功。”
“父王过誉,分内之事。”楚凤歌垂眸应答。
萧擎话锋却是一转:“本王听闻,你今日在济世堂,用一种……奇特的手法,救了一个濒死的孩童?”
果然来了。楚凤歌心中微凛,面上却依旧平静:“回父王,那孩童乃是被食物卡住气管,导致窒息。儿媳所用之法,名为‘腹部冲击法’,是针对此类急症的急救之术,旨在利用腹腔压力,将异物冲出气道。”
她解释得清晰简洁,并未隐瞒,但也未过多渲染。
“腹部冲击法……”萧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锐利,“此法闻所未闻,你从何处学来?”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瑞王妃也看向了楚凤歌,眼中带着好奇。就连床上的萧衍,目光也再次聚焦在她身上。
这个问题,楚凤歌早有准备。她抬起眼,迎上萧擎审视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然:“回父王,此法并非儿媳独创。乃是儿媳未出阁时,于家中藏书楼一本残破孤本杂记中所见,著者佚名,其中记载了不少奇技医术。儿媳当时只觉得新奇,便记下了。今日见那孩童症状与书中描述一般无二,情急之下,冒险一试,幸未辱没先人智慧。”
她将一切都推给了虚无缥缈的“孤本杂记”,这是最稳妥的说法。既解释了来源,又避免了暴露自身根底。至于那本“杂记”在何处?楚家藏书楼几年前走水,烧毁了不少书籍,死无对证。
萧擎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楚凤歌神色坦然,目光没有丝毫闪烁。
良久,萧擎才缓缓开口道:“既是先人智慧,你能学以致用,救人性命,亦是功德。只是……”他语气微沉,“你如今身份不同往日,乃是瑞王府世子妃。行事当谨言慎行,有些非常之法,还需斟酌场合,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非议和……祸端。”
这话语中,有关切,有提醒,更有一丝警告。他在告诫楚凤歌,她的医术虽好,但过于惊世骇俗,容易引人注目,甚至招致危险。
楚凤歌心中一凛,知道王爷这是在点她。她恭敬应道:“儿媳谨记父王教诲。”
萧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而看向萧衍,询问了几句身体感受。
楚凤歌垂手立在一边,心中思绪翻涌。王爷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她今日在济世堂出手,虽救了人,但也确实将自己置于了风口浪尖。这京都之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瑞王府,盯着刚刚苏醒的世子,以及她这个突然变得“不同”的世子妃。
她需要力量,需要真正属于自己的、足以安身立命的力量。开设医馆,传播医术,培养自己的人手……这些计划,必须尽快提上日程。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萧衍必须尽快好起来,让她能够从“世子专属医者”这个身份中逐步解脱出来。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床榻。
恰在此时,萧衍也正看向她。西目相对,他因为刚刚能发声而略显激动的眼神己经平复,重新变得深邃难测。他似乎看穿了她平静外表下翻涌的思绪,又似乎只是在单纯地审视他这个“救命恩人”兼“妻子”。
他的嘴唇动了动,用那依旧沙哑微弱,却清晰了不少的声音,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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