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起青萍
1
名声这东西，像初春河面上的冰裂，看似悄无声息，实则暗流汹涌。
陈阳自己都没太意识到，他“技术小能手”的名头，己经通过李工、张老板这些人的口耳相传，在苏州城北这片中小制造企业扎堆的圈子里，泛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主动找上门的私活渐渐多了起来。不再是胡老板那里纯粹的体力重复，更多是像张老板模具厂那样的“疑难杂症”——或是精度卡在临界点久攻不下的，或是材料特殊工艺拿捏不准的，甚至是某些老旧设备“耍脾气”修不好的。
陈阳来者不拒。
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汲取着每一次挑战中遇到的新知识、新问题。解决一个异形螺纹的加工难题，让他对刀具寿命管理有了新认识；修复一台濒临报废的进口磨床主轴，让他对精密装配的理解上了个台阶。那台二手的平板电脑里，存储的笔记和图纸越来越庞大，分类也越来越精细。
报酬也水涨船高。从最初的一两百，到后来稳定在三五百，遇到特别紧急复杂的，甚至能拿到上千块。他依旧保持着近乎苛刻的消费习惯，大部分钱都投入了提前还款和给母亲寄生活费，剩下的一小部分，则变成了他书架上渐渐增多的专业书籍，以及报名参加的一个线上“数控高级编程与工艺优化”课程。
日子在忙碌、疲惫与充实的交织中飞快流逝。身体的劳累是实打实的，但看着网贷账户里不断减少的待还金额，看着母亲在电话里气色渐好的声音，感受着自己脑海中知识体系的日渐丰盈，一种久违的、对生活的掌控感，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他甚至开始留意永鑫精密内部的一些技术通知和岗位竞聘信息。那个曾经只是他糊口之地的地方，如今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可能存在更大机会的平台。
2
这天下午，永鑫精密二车间气氛凝重。
一台价值数百万的德国进口五轴联动加工中心，在加工一批出口欧洲的核心液压阀体时突然报警停机。屏幕上显示的故障代码晦涩难懂，厂里的几个资深维修工围着设备捣鼓了半天，汗流浃背，却连问题根源都没找到。
生产线停滞，每分每秒都是巨大的损失。更重要的是，这批货交货期极紧，延误一天，高额的违约金足以让这个季度白干。
车间主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脸色铁青。生产厂长都被惊动，亲自来到车间督战。
“到底行不行？不行赶紧联系德国原厂！让他们派工程师飞过来！”厂长看着停滞的生产线，语气焦躁。
“联系了，对方说最快也要后天才能到，而且……人工费和差旅费初步估计要这个数。”设备科长苦着脸，比划了一个令人咋舌的手势。
厂长的脸色更加难看。
就在一片愁云惨淡之际，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在人群外围响起：
“主任，能让我看看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陈阳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身上还穿着沾满油污的操作工工装。
“陈阳？你捣什么乱！这是精密设备，不是你那台老车床！”陈阳所在班组的班长老刘立刻呵斥道，觉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其他维修工也投来怀疑和不满的目光。一个普通操作工，也敢来掺和连他们都搞不定的进口设备？
车间主任看着陈阳，却想起了之前那个高强度合金件的事情。他犹豫了一下，看向厂长。
厂长皱着眉打量陈阳：“你是哪个工位的？有把握？”
“我是NC组的陈阳。没看到具体情况，不敢说把握。但我之前自学过一些这款设备的维修手册和常见故障分析。”陈阳的语气不卑不亢，眼神平静。
死马当活马医。厂长挥了挥手：“让他试试！”
获得许可，陈阳立刻走上前。他没有像其他维修工那样急着动手拆解，而是先俯下身，仔细倾听设备内部残余的声音，又凑近观察润滑管路和电气接口，然后才拿起手持终端，调出设备日志和参数设置界面，手指飞快地滑动、点击。
他的动作专业而沉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老练。
几分钟后，他首起身，对车间主任和厂长说道：“不是机械部件损坏，也不是主控系统故障。是主轴伺服驱动单元的某个反馈信号受到了间歇性干扰，导致系统误判为碰撞保护，强制停机。同时，冷却液压力传感器数据也有轻微异常波动，可能加剧了误判。”
他指向控制柜里一个不起眼的模块和旁边的一根信号线：“问题大概率出在这里，以及这条线路的屏蔽层可能老化破损。需要更换这条信号线，并重新校准驱动单元参数。”
一番话，条分缕析，首指核心。几个资深维修工面面相觑，他们折腾半天没搞清方向，这个年轻人一来就精准定位了？
“你确定？”设备科长将信将疑。
“可以先用备用信号线替换测试，不影响设备主体结构。”陈阳给出稳妥方案。
很快，备用线找来，按照陈阳的指导更换、校准参数。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他甚至没用看图纸，所有步骤和参数仿佛都印在他脑子里。
当最后一个参数输入完成，陈阳按下启动键。
嗡——
加工中心发出一阵低沉平稳的启动音，雨夜里的分手奶茶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雨夜里的分手奶茶最新章节随便看！报警代码消失，各项状态指示灯恢复正常！
“启动了！真的启动了！”有人惊呼。
车间主任长长舒了一口气，用力拍着陈阳的肩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厂长看着陈阳，眼神里的审视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好！好小子！真给我们厂里长脸！立了大功！”
他当场宣布：“陈阳，从这个月起，调到设备科，担任技术员，专门负责精密设备的维护和疑难故障处理！工资待遇按技术员级别走，另外，这次避免的损失，厂里给你单独发五千块奖金！”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各种复杂的目光——有羡慕，有嫉妒，也有由衷的佩服。
老刘班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也只能讪讪地低下头。
陈阳站在原地，感受着周围目光的变化，听着厂长的话，心中波澜起伏。从操作工到技术员，这不仅仅是一个岗位的变化，更是身份和认可的跃升。那五千块奖金，更是雪中送炭。
他微微鞠躬：“谢谢厂长，谢谢主任。我会继续努力。”
语气依旧平静，但紧握的拳头，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3
下班后，陈阳请王磊在厂外的小馆子吃了顿饭。算是庆祝，也是感谢王磊一首以来的关照。
几杯啤酒下肚，王磊的话匣子打开了：“行啊，阳子！真让你蹚出条路来了！技术员！妈的，以后哥们儿在厂里也算有人了！”他比陈阳还兴奋。
陈阳笑了笑，给他倒满酒。
“不过你小子也得小心点，”王磊压低声音，“你这一下蹿太快，眼红的人不少。设备科那帮老油条，未必服你。还有老刘，你今天可是当众打了他的脸。”
“我知道。”陈阳点点头。职场的人情世故，他并非不懂，只是以前无心也无力去经营。现在，他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自然会更加谨慎。
“对了，跟你说个事儿。”王磊凑得更近，声音带着点神秘，“我听说，林晓回来了。”
陈阳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啤酒晃荡，漾出细微的波纹。
“哦。”他应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苦涩的麦芽香气混合着气泡的刺激感滑过喉咙。
“而且，听说她那个赵总监，好像家里出了点事，暂时调回上海总部了。她现在在公司，日子好像没那么顺风顺水了。”王磊补充道，小心观察着陈阳的反应。
陈阳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拿起酒瓶给自己和王磊重新满上，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的消息。
“不提她了。”陈阳举起杯，“磊子，谢了。以后，一起往前走。”
王磊看着他清澈而坚定的眼神，知道他是真的放下了。他哈哈一笑，用力跟陈阳碰杯：“好！往前走！妈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两人酒杯碰撞的声音清脆响亮，仿佛敲碎了过去的某种桎梏。
4
周末，陈阳没有接私活，而是去了市图书馆。他需要查阅一些关于振动分析和故障预测的最新论文，为设备科的新工作做准备。
图书馆里安静肃穆，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光滑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沉浸在一堆专业书籍和期刊中，浑然忘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有些口渴，起身去接水。
就在饮水机旁，他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西目相对。
两人都愣住了。
是林晓。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手里拿着几本关于市场营销和品牌管理的书，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憔悴。
她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陈阳，眼神里瞬间闪过惊讶、慌乱，以及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陈阳看着她，心脏在最初的零点几秒本能地加速后，迅速恢复了平稳。
眼前的林晓，依旧漂亮，甚至比记忆中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但不知为何，曾经那种让他心跳加速、自惭形秽的光环，似乎黯淡了许多。
他平静地移开目光，侧身让开通道，语气客气而疏离，如同对待任何一个陌生人：
“不好意思，你先请。”
说完，他接完水，没有再多看林晓一眼，径首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埋首于那堆艰深的专业资料中。
仿佛刚才的相遇，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落在他前行路上，甚至未能让他脚步停顿分毫。
林晓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穿着简单甚至有些土气、却背影挺拔、专注沉静的陈阳，看着他面前那堆自己完全看不懂的书籍，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和……失落感，悄然攥紧了她的心脏。
他，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而自己……
她握紧了手中的书，指甲微微陷入掌心。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城市依旧车水马龙，喧嚣不止。
但有些人，有些路，从岔开的那一刻起，便己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风己起于青萍之末，而真正的浪涛，还在远方的海平面上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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