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烟在湿冷的床榻上躺了片刻，刺骨的寒意便透过单薄的中衣，毫不留情地侵入她的西肢百骸。
她知道自己不能真的就这样睡过去，否则不等楚景渊再次发难，她自己就先要染上风寒了。
外间的楚景渊也并未安歇，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陷入沉思的石像。
许久之后，他终于缓缓地站起身，目光落在了那张他之前一首躺着的、窄小的软榻之上。
那张软榻是这间狼藉的婚房之中，唯一一处还算干净且干燥的所在。
“床既湿了，你便睡到这里来吧。”
他开口了，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理所当然的安排。
然而一个充满了审视与算计的声音，却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沈梦-烟的脑海：“让我看看，你是会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施舍’，还是会继续扮演你那副不争不抢的无辜模样。”
沈梦烟在心中冷笑，她知道，这是他对自己发起的，新一轮的、更加隐蔽的试探。
她若接受，便是贪图安逸，坐实了之前的一切都是为了谋求自身利益而演的戏。
她若拒绝，便显得矫揉造作，与她刚刚才建立起来的、强势而自信的“医者”形象格格不入。
她缓缓地从床上坐起身，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先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臂膀，做出一个瑟瑟发抖的、看起来无比真实的寒冷姿态。
“多谢夫君体恤，只是……”
她的话说到一半，却又恰到好处地停住了，脸上露出了几分为难的神色。
楚景渊没有催促，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他心中的声音充满了不屑：“怎么，得了便宜还想卖乖吗？”
沈梦烟没有去看那张软榻，她的目光反而落在了地上那堆被烧焦的地毯和破碎的烛台之上。
“夫君，此地烟尘未散，焦味刺鼻，正是外邪最易入侵之时。”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判断。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从床上走了下来，赤着脚踩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口中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抽气声。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她看起来更加柔弱，也让她接下来的话语显得更加合情合理。
“您内有火毒，最忌污浊之气，这软榻离地最近，正是烟尘汇聚之处。”
她缓步走到那张软榻旁边，伸出纤纤玉指，在榻面上轻轻一抹，指尖上便沾染上了一层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黑色灰尘。
她将沾了灰尘的手指举到楚景淵的面前，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您若睡在此处，呼吸吐纳之间，吸入的便尽是这些毒物，无异于饮鸩止渴，只会让你体内的旧伤发作得更快。”
她的一番话，将一个看似舒适的安寝之所，瞬间变成了一个足以致命的陷阱。
楚景渊的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他看着她指尖上那抹淡淡的黑色，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沈梦烟没有给他过多思考的机会，她忽然像是被冷风吹得有些站不稳，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她顺势扶住了旁边的窗棂，口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咳嗽。
“咳咳……这屋里的空气实在是太差了，得开窗透透气才行。”
她一边说着，一边像是极其自然地，将那扇紧闭的窗户推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一股清冽而新鲜的夜风立刻从缝隙中涌了进来，吹散了屋内一部分沉闷的焦糊气味，也吹起了她那如墨般的长发。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缓缓地转过身，重新看向了楚景淵，脸上带着一抹“恍然大悟”的神情。
“夫君，我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找到了解决之道的欣喜。
楚景渊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他心中的惊疑与审视却己达到了顶点。
沈梦烟缓步走回到床边，指着那张宽大的拔步床，语气笃定地分析道：“此屋之内，唯有这床上地势最高，空气最为流通，也离这地上的污浊之源最远。”
她顿了顿，又指了指床脚那床被楚景渊扔在那里的、干燥的锦被。
“我们只需将这床干被子铺在床上最里面的那一侧，便可勉强辟出一处可以安歇的所在。”
她说完，便不再征求楚景渊的意见，自顾自地弯下腰，抱起了那床厚实的锦被。
她费力地将锦被在床上铺展开来，动作虽然有些笨拙，却十分认真。
很快，那张湿冷的大床上，便出现了一小块干燥而温暖的“绿洲”。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缓缓地转过身，对着依旧站在原地的楚景渊，做出了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举动。
她对着他，郑重其事地弯下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夫君，为了您的身体，今夜，您必须睡在这里。”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医者对病人的命令口吻。
楚景渊彻底愣住了，他看着那个为他铺好了床铺、然后一脸严肃地“命令”他去睡觉的女人，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
他本是想用这张软榻来试探她、羞辱她，结果到头来，她却用他自己的身体做武器，反过来将了他一军。
他若是不去，便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也等于是否定了她刚刚才建立起来的“医者”权威。
他若是去了，便等于彻底接受了她的安排，从此在这段关系中，彻底沦为了被动的一方。
“你呢？”
许久之后，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
沈梦烟仿佛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问，她首起身子，脸上露出了一抹云淡风轻的浅笑。
“我？”
她指了指床沿那片依旧湿冷的位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我自幼身子骨还算硬朗，不比夫君金贵，在这里将就一夜，并无大碍。”
她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
“更何况，我若是睡得离您近一些，万一您夜里旧伤发作，我也能第一时间察觉，为您施以援手。”
她的一番话，将所有的退路都堵得死死的，也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了丈夫的健康，可以牺牲一切的、识大体、顾大局的完美妻子。
楚景渊看着她那双坦荡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眸子，第一次从心底里，生出了一种名为“无力”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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