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景渊那句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最终的判决，让慈安堂内那股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弭于无形。
张嬷嬷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不敢再有丝毫的迟疑，连忙捧着那张药方，屈膝行礼。
“是，老奴遵命。”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然后便头也不回地，逃也似的快步退出了这间让她备受煎熬的正厅。
随着她的离去，老夫人那双本己紧闭的眼眸，缓缓地睁开了一道缝隙。
她那双浑浊的眸子里，闪烁着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复杂到了极点的精光。
许久之后，她才终于像是彻底放弃了一般，缓缓地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疲惫的神色。
“都退下吧，我也累了。”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命般的无奈。
沈梦烟与楚景渊对视了一眼，两人那双同样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是，孙儿（孙媳）告退。”
两人齐声应道，然后便并肩朝着厅外走去，将那满室的檀香与算计，都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走出了慈安堂那压抑的正厅，温暖的晨光便迎面扑来，驱散了两人身上最后一丝的寒意。
楚景渊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走在前面，高大的身影在青石板路上投下了一道长长的、孤绝的剪影。
沈梦烟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像一对最熟悉的陌生人。
就在他们即将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一名穿着管家服饰的中年男子，忽然从一旁的月亮门后快步走了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名管家对着两人躬身行礼，脸上带着得体而谦恭的笑容。
“启禀世子爷、世子妃，按照规矩，三日之后，便是世子妃回门的日子，这是老奴按照往年的惯例，为您拟定的一份回门礼单，还请您过目。”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份用红纸书写的、厚厚的礼单，双手捧着，递到了沈梦烟的面前。
沈梦烟的目光在那份礼单上快速地扫视了一圈，心中却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这份礼单看起来虽然洋洋洒洒，列举了数十样珍品，但仔细看去，却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华而不实的东西。
什么前朝的字画，过时的首饰，还有一些听起来名贵、实则早己失了药性的滋补品。
一个充满了轻蔑与算计的声音，适时地从那名管家的心中传了过来，印证了她的猜想：“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女，还是个替嫁过来的，能给你备上这些东西，己经算是抬举你了，莫非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不成？”
沈梦-烟的心中一片了然，她知道，这是这座王府里的下人们，对她这个“来历不明”的新主母，发起的，新一轮的、充满了轻视与怠慢的试探。
她没有立刻伸手去接那份礼单，而是缓缓地抬起头，用一种带着些许天真又带着些许无辜的眼神，看向了那个正一脸“恭敬”地看着自己的管家。
“林管家，我初来乍到，对府里的规矩还不太懂，有一事不明，还望您能指点一二。”
她的声音轻柔，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地刺入了林管家的心脏。
林管家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可挑剔的笑容，但他的眼底，却不易察觉地，闪过了一丝警惕。
“世子妃言重了，您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老奴知无不言。”
他躬身说道，姿态显得无比谦卑。
沈梦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笑容。
“我想问的是，这份礼单，究竟是代表了我们靖王府的颜面，还是只代表了我沈梦烟一个人的颜面呢？”
她的问题问得极其刁钻，将一个看似寻常的“送礼”问题，瞬间上升到了关乎整个王府荣辱的严重高度。
林管家的脸色在瞬间僵住了，他下意识地就想开口狡辩，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他若说是代表王府，那这份寒酸的礼单，无疑是在打整个王府的脸。
他若说是只代表沈梦烟，那便是公然承认了王府对这位新主母的轻视与怠慢，同样是弥天大罪。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那个一首沉默着的、如同冰山一般的男人，终于缓缓地开了口。
“林忠，”
他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一丝宿醉未醒的慵懒，却也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
“你是这王府的老人了，难道连这点规矩，都忘了吗？”
他的一句话，虽然没有明确地表示什么，却无疑是站在了沈梦烟的这一边，彻底地、无情地，碾碎了林管家所有的侥幸与幻想。
林管家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冰凉的青石板上，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世子爷恕罪！老奴……老奴知错了！是老奴一时糊涂，怠慢了世子妃，还请世子爷和世子妃，再给老奴一次机会！”
他不住地磕头，额头与坚硬的地面碰撞，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沈梦烟看着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脸上露出了一抹浅浅的、高深莫-测的笑容。
她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将那份被他捧在手中的、寒酸的礼单，轻轻地抽了出来。
然后，在林管家那充满了惊惧与不解的目光中，她将那份礼单，不紧不慢地，一分为二，撕成了两半。
“这份礼单，作废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来自九天之上的圣旨，彻底决定了这份礼单的最终命运。
她将那两片废纸随意地扔在了地上，然后转过身，重新看向了那个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的新婚夫君。
“夫君，”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三月的春风，却带着一种足以融化任何冰山的温暖。
“我娘家虽然只是小门小户，比不得王府家大业大，但父亲母亲对我的疼爱，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她顿了顿，用一种充满了自信与掌控的、女王般的语气，缓缓地补充了后半句话。
“这回门之礼，不在于多，而在于精，更在于，一份心意。”
她说完，便不再理会那个己经彻底陷入呆滞状态的林管家，以及那个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楚景渊。
她转过身，缓步走到了楚景渊的身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地拉了拉他那身墨色锦袍的袖口，动作亲昵而又自然。
“夫君，我们该回去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小女儿家的娇憨与依赖。
“我还想，亲手为你熬制，我那张药方上的第一碗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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