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修的丑闻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京城权贵圈中漾开一圈涟漪后，很快便被新的谈资所取代。但对于身处漩涡中心的几个人而言，影响却远未平息。
陆家声势大挫，陆明修被送往别庄，看似避风头，实则是被家族半放弃。苏婉清则如同失去利爪的猫，虽依旧嫉恨，却暂时不敢再轻易伸出爪子。
摄政王府内，却是一派难得的宁静。萧玦采纳的江南治水新策初见成效，灾情得到控制，民心渐稳，连带着他在朝中的威望更上一层楼。政务虽依旧繁忙，但他眉宇间的戾气与疲惫却消散了许多，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松快。
这日午后，秋阳暖融，透过雕花窗棂，在书房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萧玦批阅了一上午奏折，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是有些倦了。他揉了揉眉心，对一旁安静整理书架的沈倾墨道：“本王小憩片刻，若有紧急公务，再唤本王。”
“是，王爷。”沈倾墨轻声应道。
萧玦便和衣躺在了书房内间专供他休憩的软榻上，榻边的小几上还放着几份他睡前翻阅的军报。或许是连日操劳，又或许是心境放松，他很快便沉沉睡去。
沈倾墨将最后一卷书归位，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他。她看着书架旁多宝阁上陈列的一些新奇玩意儿——有晶莹剔透的琉璃镇纸，有异域风情的宝石匕首，还有一盆她随口提过喜欢的、极难养活的素心寒兰……都是他近日陆陆续续，或是亲自挑选，或是命人寻来，看似随意地放在她触手可及之处的小物件。
点点滴滴，无声地诉说着他的用心。
她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抹温柔的弧度，正准备悄声退出去，让他好好休息。
然而，就在她转身欲走的刹那，内间却传来一阵极其压抑、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声。
沈倾墨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望去。
只见软榻上的萧玦，剑眉紧锁，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呼吸变得急促而不稳。他似乎陷入了极深的梦魇之中，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身下的锦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不……不要……”
模糊的呓语断断续续地传来，带着巨大的恐慌与绝望。
沈倾墨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放轻脚步，靠近了些。
“……窈窈……别走……求你……”
当那一声嘶哑破碎、带着泣音的“窈窕别走”清晰地传入耳中时，沈倾墨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窈窈……别走？
他在梦里……哀求她别走？
为什么？他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为何会流露出如此深切的、仿佛经历过失去她一般的恐惧？
前世她死后，他抱着她尸体绝望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她眼前。那不仅仅是愤怒与悲伤，更是一种……天地俱灭、万物同灰的绝望。
一个荒谬而惊人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心中某些一首存在的疑团！
他为何会在她刚出狱时，就那般“巧合”地出现在街角？
他为何会那般急切地、甚至不惜借用圣旨，将她纳入羽翼之下？
他为何初次在书房执她手批红时，会那般紧张不安？
他为何会在宫宴上，因为陆明修一首诗就失控至此？
他为何……总是用那种仿佛她会随时消失的眼神看着她？
还有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她年龄和经历不符的熟稔，以及那些她从未对人言及、他却似乎了然于心的细微喜好……
这一切，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性情偏执、对她一见钟情吗？
沈倾墨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一个她从未敢深想的可能性，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难道……阿玦他也……
不，不可能！这太匪夷所思了！
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去。重生之事，玄之又玄，她自己是因缘际会，得了上天垂怜，阿玦他……怎么可能？
可是，若不是如此，又该如何解释他这深入骨髓的不安？解释这声声泣血般的“别走”？
她站在原地，心乱如麻。目光复杂地看着软榻上依旧被梦魇困住、眉头紧锁、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男人。
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摄政王的威严与冷戾，就像一个迷失在噩梦中的孩子，无助地祈求着那一缕唯一的光明不要离去。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厉害。
无论他是否与她一样，拥有着前世的记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爱她，爱得卑微，爱得惶恐，爱得……失去了她一次，便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
她缓缓走上前，在软榻边蹲下身来。
犹豫了片刻，她伸出手，用自己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去他额角的冷汗。
她的触碰，仿佛带着某种安抚的魔力。睡梦中的萧玦似乎感知到了她的存在，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他无意识地偏过头，脸颊轻轻蹭了蹭她尚未收回的指尖，如同寻求依靠的幼兽，发出一声满足的、细微的喟叹。
沈倾墨的指尖微微一颤，却没有收回。
她就保持着这个姿势，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看着他俊美却难掩疲惫的睡颜，看着他即便在睡梦中依旧带着一丝不安的唇角。
阿玦……
她在心底无声地唤道。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在你那我不曾知晓的过往里，我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
若他真的也是重生而来，那他亲眼目睹她的死亡，为她复仇，又追随她而去……这其中该是怎样的痛苦与绝望？
光是想象，便让她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终于明白，为何他眼底总是藏着那样深的不安。那不仅仅是害怕失去，更是曾经彻底失去过后，留下的无法磨灭的创伤。
不知过了多久，首到窗外传来鸟儿归巢的啁啾声，萧玦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似乎即将醒来。
沈倾墨迅速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收回手，站起身，退回到一个合宜的距离，仿佛只是刚刚走进来，准备唤醒他。
萧玦睁开眼，眸中还带着一丝刚醒时的朦胧与梦境残留的惊悸。当他的目光聚焦，看到静静立在榻边的沈倾墨时，那惊悸才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安心。
“什么时辰了？”他坐起身，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申时初了。”沈倾墨垂眸答道，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平静，听不出任何异常，“王爷可要起身？方才玄瑾大人似乎在外间等候。”
“嗯。”萧玦揉了揉太阳穴，并未察觉异样。那个噩梦太过真实，醒来看到她安然站在眼前，便觉得一切都好了。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目光掠过她沉静的侧脸，心中一片宁和。他的窈窕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看着萧玦恢复平日冷峻模样，转身走向外间的背影，沈倾墨袖中的手，却微微握紧。
那个萦绕在心头的疑问，如同种子般落地生根。
她需要时间去验证，去观察。
但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她要比之前更加用心地去抚平他的不安，无论这不安源于何处。
前世她欠他的，今生，她要加倍偿还。
而关于重生的秘密，或许……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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