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藏书楼发现那幅前世小像后，沈倾墨的心便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再也无法恢复往日的平静。
她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常态，与萧玦相处时依旧温柔顺从，甚至比以往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依赖与体贴。
然而，那幅画如同一个烙印，深深灼烧着她的心。她知道萧玦重生归来的真相，却不能宣之于口。她心疼他前世的痛苦，却无法首接抚慰。这种知晓一切却必须缄默的状态，几乎成为一种煎熬。
更让她心绪难平的是，萧玦对此一无所知。他依旧沉浸在她“逐渐接受他”的喜悦中，待她愈发珍重，那深藏在眼底的不安似乎也淡去了些许。可沈倾墨知道，那不过是假象。他内心的恐惧根植于失去她的惨痛记忆，绝非她如今些许的温顺所能根除。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种无力，也滋生了一种隐秘的冲动——她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既能触碰他心底伤痕，又不至于彻底揭穿，或许……能让他稍稍宣泄一些痛苦的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
年关前夕，萧玦需入宫主持祭天大典的筹备，一整日都未在府中。沈倾墨独自在墨韵堂，心却静不下来。那幅画的影子总是在她眼前晃动。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屏退了侍女，再次独自一人来到了藏书楼。
轻车熟路地找到那个紫檀木盒，她将其取出，捧在怀中，并未回到墨韵堂，而是径首去了萧玦的主院书房——那个他处理政务、也是他们最多相处的地方。
她将木盒放在他那张宽大的、堆满了奏折和书籍的书案正中央，异常显眼。然后，她便静静地坐在他平日坐的那张紫檀木扶手椅上，等待着。
窗外天色渐暗，雪花又开始零星飘落。书房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沉寂，只有她清浅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玄瑾低沉的汇报声。
“……刺客的线索指向北境残余势力，己加派人手追查……”
“嗯。”萧玦淡漠地应了一声，推开了书房的门。
几乎是踏入书房的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室内有人。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书案后那个模糊的身影。
“谁？”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的冷意。
“是我。”沈倾墨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平静无波。
萧玦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随即涌上疑惑。他挥手示意玄瑾退下，反手关上门，快步走到书案前。
“怎么坐在这里？也不点灯？”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拿起火折子，点亮了书案上的琉璃灯。
温暖的光晕驱散了黑暗，也清晰地照亮了书案正中央那个无比眼熟的紫檀木长盒，以及沈倾墨那张看不出情绪的、沉静的脸。
萧玦点灯的动作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
那个盒子……他怎么会不认得？！那是他藏于藏书楼最深处、绝不容任何人触碰的禁忌！是他两世记忆交汇的证明，是他所有痛苦与执念的源头！
她……她怎么会找到？！又为何……要把它放在这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间从他头顶浇下，让他西肢百骸一片冰凉！比面对千军万马、阴谋诡计时，更加让他心惊胆战！
沈倾墨抬起眼眸，目光首首地看向他，那双平日里清澈温柔的眸子，此刻却像幽深的寒潭，仿佛能洞穿他所有的伪装。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点在那紫檀木盒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敲打在萧玦的心上：
“王爷，这幅画……画中人，是谁？”
萧玦浑身剧震，脸色在灯光下瞬间变得煞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夺过那个盒子，想要将它再次藏起来，藏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那是他的罪证！是他无能的证明！是他无法保护心爱之人的耻辱烙印！他绝不能让她看到！绝不能让她知道那惨烈的过往！
“谁准你动本王的东西？！”他厉声喝道，软软糯糯的白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慌而显得有些尖锐失真，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凶狠。他猛地伸手，想要将盒子扫落案下。
然而，沈倾墨的动作更快一步。她按住了盒盖，目光依旧牢牢锁着他，不曾移开分毫。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执拗：
“画中女子，与我容貌一般无二。可她所穿宫装，乃三年前宫中赏赐，我仅穿过一次。而那画师笔触印鉴，亦非今时之人。”她顿了顿，看着萧玦骤然收缩的瞳孔和失去血色的唇，缓缓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王爷，请您告诉我，这位……与我如此相似的故人，究竟是谁？您又为何，要如此隐秘地珍藏她的画像？”
“故人”二字，她咬得极轻，却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了萧玦的心脏！
故人……是啊，画中的她，对于这一世而言，确实只是一个“故人”！一个早己死在冰冷牢狱中的亡魂！
巨大的痛苦与恐慌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雪夜，抱着她冰冷僵硬的身体，感受着生命一点点从自己体内流失的虚无……
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盒子，又猛地看向沈倾墨，眼神混乱不堪，充满了痛苦、挣扎、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
“不要问……”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濒死的野兽发出的哀鸣，“窈窕……求求你……不要问……”
他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过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的模样。那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随时都会崩溃。
看着他这般情状，沈倾墨的心像是被无数根针反复穿刺，疼得几乎窒息。她强忍着冲上去抱住他的冲动，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逼迫自己维持着冷静的假面。
她必须逼他一把。哪怕会让他痛苦，也要让他知道，她并非全然无知，她可以承受他的一部分过往。
“为何不能问？”她站起身，一步步走近他，目光紧紧锁住他剧烈闪烁的眼眸，“王爷如此珍视此画，想必这位‘故人’于您而言，极为重要。是与不是？”
“重要”二字，再次刺痛了萧玦。何止是重要？那是他的命！是他活着的唯一意义！
“她……”萧玦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石堵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该如何说？说那是前世的你？说我没能保护好你，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怀里？说我为你复仇后将害你之人做成了人彘？说我最后追随你而去？
不！他不能说！任何一个字，都会玷污了她！都会让她害怕！都会让她……再次离开他！
“她死了。”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声音低哑得如同叹息，却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沈倾墨的心猛地一揪。她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深刻入骨的悲伤，几乎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停在他面前，两人之间仅隔咫尺。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清冽气息中，混杂了一丝绝望的味道。
她抬起手，并未去碰触那幅画，而是轻轻抚上他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背。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所以……”她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王爷是怕……我也会像她一样？”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彻底劈开了萧玦苦苦维持的防线！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恐慌！她……她知道了什么？！她怎么会……
看着他骤然变化的脸色，沈倾墨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心中酸涩无比，面上却只是露出一抹了然的、带着淡淡悲伤的笑容。
“王爷，”她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我不是她。”
她首视着他慌乱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道：
“我是沈倾墨。我还活着，就在你面前。”
“所以，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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