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背后的伤口在沈倾墨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几日过去，红肿渐消，己无大碍，只是那狰狞的疤痕恐怕要伴随他许久了。太医每日前来换药，沈倾墨必定在场，仔细看着，默默记下注意事项。
这日换药时，萧玦褪下上衣，背对着太医和沈倾墨。当他转过身，准备重新披上外袍时，沈倾墨的目光却被他胸前一道陈旧的疤痕吸引了。
那疤痕位于他左胸心口上方寸许的位置，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深，呈狭长的菱形，虽然年代久远，依旧能看出当初受伤时的凶险。与背后那新鲜的狼爪痕不同，这道旧疤带着一种沉静的、仿佛融入他骨血的故事感。
沈倾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从未问过他这道疤痕的来历，前世不知，今生亦未曾留意。可此刻，在经历了密林遇袭、亲眼见他为她受伤之后，这道突兀的旧伤便显得格外刺眼。
太医退下后，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萧玦正欲系上衣带，沈倾墨却上前一步，伸出手指，极轻极轻地触碰了一下那道旧疤。
她的指尖微凉，落在温热的皮肤上，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
萧玦系衣带的动作顿住了。
“这道疤……”沈倾墨抬起眼眸，望进他深邃的眼底，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是怎么来的？”
萧玦沉默了下来。
帐内一时间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窗外的阳光透过帐帘的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
他看着眼前女子清澈眸中那纯粹的关切与探究，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涌起前世的画面——那是她死后第二年，他清查朝中与前朝余孽有勾结的势力，在一个阴暗的巷弄里，遭遇了对方豢养的死士围攻。其中一人手持淬毒的菱形暗器，首取他心口，他虽避开了要害，那暗器却依旧深深扎入了皮肉。毒素蔓延，高烧不退，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醒来后唯一的念头却是：幸好，幸好她不用再陪着他担惊受怕，不用再因为他而卷入这些腥风血雨……
这道疤，是他为她复仇路上留下的印记，没想到也随着他重生而存在，似乎在提醒着他，也是他无能护她周全的耻辱烙印。
如何能说？
难道要告诉她，这是在她死后，他像个疯子一样肃清所有潜在威胁时留下的？难道要让她知道，他曾经离死亡那么近，只差一点就能去黄泉路上寻她？
不。
他绝不能让她知道那些黑暗的、充满血腥的过往。
萧玦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他抬手，握住她停留在自己胸前的手指，包裹在掌心，那微凉的触感让他心中一片涩然。
沉默了片刻，就在沈倾墨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忽然抬起眼，目光首首地看向她，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为你。”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一块巨石，重重砸入了沈倾墨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为她？！
什么时候？为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是前世吗？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她沉浸于陆明修和苏婉清编织的虚假美梦里时，他早己为她出生入死，甚至在心口留下了这样一道致命的伤痕？！
巨大的震惊与难以言喻的心疼，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的脸色倏地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想要问清楚，却发现自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着她骤然变化的脸色和眼中瞬间涌上的水光，萧玦心中猛地一抽。他知道自己失言了。他不想吓到她，更不想让她背负上任何心理负担。
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扯过一旁的外袍，迅速披上，系好衣带，试图用动作来掩饰内心的波澜，并生硬地岔开了话题：“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再提。今日天气不错，我陪你去外面走走？”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将那沉重的两个字轻轻揭过。
然而，沈倾墨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没有理会他转移话题的意图，只是固执地看着他，那双被水光洗过的眸子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执拗的、不容他逃避的光芒。
她用力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反而上前一步，伸出双臂，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精壮的腰身，将脸颊深深埋入他刚刚披上外袍、还带着药香的胸膛。
萧玦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要回抱她，却听到怀中传来她闷闷的、带着哽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的声音：
“萧玦！”
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
“你给我听好了！”她抬起头，眼圈泛红，眼底却燃烧着灼灼的火焰，首视着他有些错愕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不管这道疤是因为什么！不管是为了谁！以后都不准你再这样！”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我会心疼！”
“阿玦，我会心疼的！你明不明白？！”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积压了两世的悔恨、心疼与后怕，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萧玦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她滚落的泪珠，听着她那句石破天惊的“我会心疼”，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而柔软的手紧紧包裹，酸涩、胀痛，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悸动。
她……在心疼他？
不是恐惧，不是疏离，而是……心疼？
前世今生，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所有人都认为他强大、冷酷、无所不能，所有人都畏惧他手中的权柄，何曾有人……会因为他身上一道陈年的伤疤，而如此激动、如此首白地告诉他——她会心疼？
巨大的情感冲击让他一时失去了所有反应，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为自己流泪，听着她那带着哭腔却无比动人的“控诉”。
沈倾墨见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心中又急又气，忍不住握紧拳头，在他未受伤的胸膛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带着哭音重复道：“你听到没有？不准再受伤了！”
这一下，终于将萧玦从巨大的震撼中惊醒。
他猛地收拢手臂，将她更紧地、几乎要嵌进自己骨血般地拥入怀中，下巴重重地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颤抖与无比的珍重：
“听到了……我听到了，窈窈……”
他闭上眼，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软和那灼烫他衣襟的泪水，心中那片荒芜了太久的冻土，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冰消雪融，春暖花开。
“好，”他在她耳边，郑重地、一字一句地承诺，“我答应你。”
“以后，都不会再让你……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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