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朝廷各部都忙着年终考绩与庶务总结，连带着摄政王府也比往日更加忙碌。
萧玦常常早出晚归，沈倾墨便安心待在墨韵堂，或看书习字，或打理那几盆萧玦命人寻来的珍稀兰草，日子过得倒也清净。
这日午后，沈倾墨正临摹着一幅前朝大家的山水画，周嬷嬷进来禀报：“小姐，府外有位裴文轩裴大人递了帖子，言明有水利之事想向小姐请教，不知小姐可见否？”
裴文轩？
沈倾墨执笔的手微微一顿。这位新科状元不是被萧玦一纸调令派去边关历练了吗？怎的突然回京了？还指名要向她请教水利之事？
她沉吟片刻，裴文轩此人，风光霁月，是难得的清正之臣，前世虽无深交，但也知其品性。
他既以公务之名前来，若首接回绝，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也容易落人口实。
“请裴大人至偏厅稍候，我即刻便到。”沈倾墨放下笔，整理了一下衣裙发髻，确认无不妥之处，这才带着两名侍女往偏厅而去。
偏厅内，裴文轩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官袍，风尘仆仆，却难掩其儒雅气质。见到沈倾墨进来，他立刻起身，拱手行礼，态度谦和有礼：“下官裴文轩，冒昧打扰沈小姐，还望小姐见谅。”
“裴大人不必多礼，请坐。”沈倾墨还了一礼，在主位坐下，语气平和，“听闻大人刚从边关回京述职，一路辛苦。不知大人所言水利之事是？”
裴文轩依言坐下，神色认真道：“不敢瞒小姐，下官此次奉命巡查北境水利，见边境之地多有干旱之患，百姓汲水艰难。想起小姐曾于江南水患时献上‘疏导蓄水’之良策，成效卓著。故而冒昧前来，想请教小姐，若将此策用于北境干旱之地，可有需因地制宜调整之处？譬如开挖水库之选址，引水渠道之走向，该如何考量？”
他言辞恳切，目光清明，确是一心为公的模样。并且只谈公务，并无半分逾越之举。
沈倾墨见他确是来讨论正事，便也收敛心神，仔细思索起来。她前世对北境地理并无太多了解，但今生在王府看了不少舆图杂记，倒也略知一二。她沉吟道：“北境与江南地理迥异，江南多雨，重在泄洪蓄水；北境干旱，首要在于寻源节流。开挖水库，选址需靠近水源，且地质需稳固，避免渗漏。引水渠道则需考虑地势高低，尽可能利用自然坡度，减少人力……”
两人就着北境水利的问题，一问一答，讨论得颇为投入。沈倾墨见解独到，裴文轩也时常能提出关键疑问，偏厅内的气氛倒有几分学术探讨的融洽。
然而，这份融洽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一炷香后，偏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周嬷嬷略显急促的通报声：“王爷回府——”
声音未落，一身朝服、显然刚从宫中回来的萧玦，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面色如常，只是那双深邃的凤眸在扫过厅内相对而坐的两人时，瞬间沉了下去，周身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让整个偏厅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
裴文轩见到萧玦，脸色微变，立刻起身，恭谨行礼：“下官参见王爷。”
沈倾墨也站起身：“王爷。”
萧玦目光淡淡掠过裴文轩，最终落在沈倾墨身上，语气听不出情绪：“在聊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走到主位，在沈倾墨身旁的位置坐下，姿态慵懒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裴文轩连忙答道：“回王爷，下官正在向沈小姐请教北境水利之事。”
“哦？水利之事？”萧玦端起侍女刚刚奉上的热茶，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动作优雅，声音却带着一丝冰碴儿，“裴大人是今科状元，满腹经纶，更是本王亲点的巡查御史，竟也有不解之处，需要来向本王府中一个侍读请教？”
他这话说得平淡，却字字带刺，暗示裴文轩无能，更暗指他借故接近沈倾墨。
裴文轩脸色一白，额头沁出细汗，忙躬身道：“王爷明鉴，下官绝无此意！实在是沈小姐于水利一道见解非凡，下官受益匪浅，故而……”
“受益匪浅？”萧玦打断他，抬眸，目光如冰冷的箭矢射向裴文轩，“那裴大人可都记下了？若己记下，便该回去好好消化，付诸实践，而非在此……叨扰他人。”
他刻意加重了“叨扰”二字。
裴文轩哪里还敢多待，连忙道：“是是是，下官愚钝，经王爷提点，茅塞顿开！下官这便告退，回去仔细研习！”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般退出了偏厅。
偏厅内，只剩下萧玦与沈倾墨两人。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沈倾墨看着身旁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冷气的男人，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阿玦，裴大人他只是……”
“只是什么？”萧玦放下茶杯，转过头看她，眸色深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与控诉，“只是来请教水利？北境水利的卷宗，本王书房里堆了半人高，他不来请教本王，偏偏来请教你？”
他凑近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压低，带着浓浓的醋意：“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倾墨被他这难得的、近乎幼稚的醋意弄得哭笑不得。
她看着他紧抿的薄唇和那双紧盯着自己、生怕她被人抢走似的眸子，心中软成一片。
她主动伸出手，覆在他放在膝头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语气带着安抚：“在我的阿玦面前，任他是状元还是宰相，也不过是萤火之于皓月，岂能入眼？”
她这话说得巧妙，既肯定了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又间接表明了对裴文轩的无意。
果然，萧玦闻言，周身那冰冷的寒气瞬间消散了大半。他反手握住她柔软的小手，包裹在掌心，指腹在她细腻的手背上轻轻着，但语气依旧有些硬邦邦的：“日后这等无关人等，一律不见。”
沈倾墨从善如流地点头：“好，都听阿玦的。”
看着她乖巧顺从的模样，萧玦心中最后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顺毛后的满足感。
他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清冷的梅香，闷声道：“本王不喜欢别人看你。”
尤其是那种带着欣赏与探究的目光。
沈倾墨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霸道又带着孩子气的宣言，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好，”她轻声应着，如同许下最郑重的承诺，“以后，只给阿玦看。”
窗外冬阳暖融，偏厅内却春意盎然。一场因“请教”而起的醋海风波，最终在某人霸道的宣言和另一人温柔的顺从中，化为了更深的缱绻与占有。
至于那位无辜被醋海波及的裴状元？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敢再轻易登摄政王府的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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