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磊子观微·细作踪初现
宣化门东段城墙之上,在奕星那超越时代的智慧和周师傅重燃的匠心共同浇筑下,一段真正具备防御能力的“磐石新垒”正在艰难却坚定地向上延伸。滑轮组的“嘎吱”声,条石落地的沉稳闷响,工匠们带着希望的低沉号子,取代了部分皮鞭的呼啸和濒死的哀嚎。这微弱的秩序之光,如同寒夜中的篝火,温暖着这片曾经纯粹的血肉磨坊。
然而,城墙之下,汴梁外城的市井之间,暗流却愈发汹涌。金人铁蹄的阴影,从未因局部的改良而散去分毫,反而如同不断迫近的闷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尚有知觉的心头。
张磊,这位隐藏在市井书呆子表象下的现代特工,深知真正的战场远不止于那尘土飞扬的城垣。他每日依旧准时踏入“吴记杂货铺”那狭窄、拥挤、散发着陈年货物混合气味(霉变的纸张、劣质药材的辛涩、咸菜的齁咸以及积年灰尘的土腥)的门槛。铺子里光线昏暗,高高的货架上堆满了五花八门、落满灰尘的货物,从廉价的针头线脑、褪色的布匹,到生锈的铁器、泛黄的账簿,甚至还有些不知名的草药根茎和风干的兽皮,杂乱无章地塞满了每一个角落。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被遗忘的陈旧感。
吴掌柜,那个精瘦、眼神浑浊却透着市井狡黠的小老头,依旧坐在他那张被磨得油亮的旧柜台后面,手指习惯性地拨弄着一个边缘磨损的旧算盘。只是,与以往那种麻木的倦怠不同,他眉宇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亢奋?
张磊如同往常一样,熟练地拿起柜台一角那摞混乱不堪、字迹潦草的账簿,坐到角落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木凳上。他摊开账本,拿起一支秃了毛的毛笔,沾了点劣质墨汁,开始在泛黄的纸页上勾画计算。他刻意放慢速度,字迹模仿着账房先生常见的工整中带着点圆滑,眉头微蹙,时不时还推一下鼻梁上那副略显夸张的厚框眼镜(用树枝和磨制的水晶片自制的简陋品),将一个被生活所迫、不得不替人算账糊口的落魄书生形象演绎得惟妙惟肖。
他的大脑却如同最精密的计算机,在高速运转。笔下的数字只是表象,他的心神早己沉浸在另一张无形的网络之中——一张由吴掌柜这条线延伸出去的、脆弱却至关重要的情报网。他在梳理:哪些商贩抱怨过粮食被官府强征?哪些车夫提到过可疑的、满载着非民用物资的车队在夜间移动?哪些街坊议论过突然出现的、出手阔绰却行踪诡秘的“豪客”?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图,在他冷静的思维下,被不断组合、分析、排除、关联。他试图从中捕捉到金人细作活动的蛛丝马迹,摸清他们渗透的路径、联络的方式、甚至可能的藏身之所。
时间在算盘的噼啪声和毛笔的沙沙声中流逝。铺子里偶尔有顾客进来,买点针线或劣质的粗盐,吴掌柜应付着,声音带着惯常的市侩和疲惫。张磊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角色里,对外界充耳不闻。
临近晌午,铺子里暂时清静下来。吴掌柜拨弄算盘珠的手指停了下来。他警惕地侧耳听了听门外街上的动静——只有远处小贩模糊的叫卖声和几声野狗的吠叫。他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脸上那丝隐藏的紧张和亢奋似乎更明显了。他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手轻脚,走到张磊身边,干瘦的手指带着点神经质的颤抖,轻轻拉了拉张磊的袖口。
“小张……”吴掌柜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带着一股浓重的旱烟味和紧张的气息,“你来……后堂说话。”他眼神示意着通往后面狭窄库房的小门。
张磊心中一动,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被打断工作的茫然和被打扰的不悦,慢吞吞地放下笔,扶了扶眼镜,跟着吴掌柜走进了光线更加昏暗、堆满了麻袋和木箱的后堂。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烈的霉味和某种不知名干货的刺鼻气味。
吴掌柜小心地掩上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甚至还从里面插上了一根歪斜的木销(虽然作用聊胜于无)。他转过身,背对着唯一一扇蒙着厚厚灰尘、透进几缕惨淡光线的高窗,整个脸都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他凑近张磊,声音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一丝恐惧:
“小张啊!你上次……上次提醒俺,让俺留心那些穿皮袄子、说话卷着舌头的北地皮货商……俺,俺可一首记着呢!”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滚动了一下,“昨天!就是昨天傍晚,天擦黑那会儿,铺子快打烊了,俺在门口收拾幌子……”
他仿佛陷入了当时的场景,身体微微前倾,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比划着:“……就看见斜对面,对!就是‘悦来客栈’门口!站着两个人!生面孔!绝对的生面孔!”他强调着,“都穿着厚实的羊皮袄子,毛朝外那种,帽檐压得低低的,遮着半张脸。个子……都不算矮,挺壮实,走路那个架势,跟咱汴梁人不一样,有点……有点横!”
吴掌柜努力回忆着细节:“俺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就假装收拾东西,偷偷瞄着。他们俩没进客栈!就在那客栈门口晃悠!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又……又对着咱们宣化门那边城墙指指点点!手指头戳着,嘴里还叽里咕噜说着啥,声音不高,但那调调,卷着舌头,俺听着就别扭!肯定不是咱们这片的官话!”
张磊的心跳在吴掌柜的描述中悄然加速,但脸上依旧保持着书生的困惑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对着城墙指指点点?他们……他们说什么了?”
“嗨!离得远,又压着嗓子,俺哪听得清啊!”吴掌柜懊恼地拍了下大腿,“可那架势,鬼鬼祟祟的,肯定没憋好屁!更邪乎的还在后头!”他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墙外的人听见,“他们指指点点了一会儿,左右瞅瞅,看街上人少了,竟然……竟然顺着墙根,往宣化门东边那片走!就是城墙根底下,那片靠着小土坡、长了不少杂树乱草的地界!”
张磊的瞳孔骤然收缩!宣化门东段城墙根下!正是奕星负责加固的区域!那片区域因为靠近一个天然的小土坡和一片稀疏的杂木林,相对隐蔽,人迹罕至!
“掌柜的,您看清他们具体往城墙根哪个方向去了吗?到那儿之后,又做了什么?”张磊的声音也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吴掌柜被张磊陡然变化的气势慑了一下,愣了一下,才努力回忆:“就……就宣化门东边,城墙拐角过去那片!靠着那片小林子边上!”他用手比划着方向,“具体做啥……唉,小张啊,俺老眼昏花,天又快黑了,离得又远,真……真看不清啊!”他皱着眉,脸上满是懊恼和自责,“就看到他们好像……好像蹲下来了,在草丛里扒拉啥东西……然后……好像又拿出个什么东西,对着城墙……比划?有点像……像拿着根短棍子,对着墙头瞄?俺也说不准……反正动作鬼祟得很!一看就不像干正经事的!”
信息虽然模糊,缺乏首接证据,但这每一个要素组合在一起,在张磊受过专业训练的思维中,瞬间勾勒出一幅高度可疑的图景,并自动关联起历史记载中那些血淋淋的教训!
时间: 昨天傍晚。天色昏暗,光线模糊,正是进行隐蔽侦察或秘密标记的最佳掩护!
地点:宣化门东段城墙根下,靠近小土坡和杂木林。隐蔽,视野相对开阔,且正是奕星负责加固的、相对薄弱或正处于改造过程中的关键节点!金人若想寻找突破口,此地绝对是重点侦察区域!
人物:北地口音、身着典型皮袄伪装、体格健壮、行动间透露出非平民的“横”劲。这几乎就是金人细作的标准配置!
行为:在客栈门口(一个便于观察又不引人注目的位置)对城墙进行指点和交谈,这是初步的观察和定位。
潜入城墙根下隐蔽区域,蹲下扒拉草丛——这极有可能是在寻找或埋设某种标记物(如不起眼的石块堆叠、刻痕、甚至是微小的信标),用于后续行动(如引导攻城器械、标记爆破点或渗透路线)!
拿出“短棍”状物体对着城墙比划——这太可疑了!是简易的测量工具(如步弓、简易象限仪)?还是某种信号装置?或者仅仅是在目测距离和高度?无论哪一种,其目的都指向对城防工事的详细侦察!
这绝不是普通的商旅!这是有组织、有目的的军事侦察行为!张磊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历史上汴梁城破的惨烈景象——金兵并非盲目强攻,而是通过长期、系统、精准的情报渗透,摸清了城防的每一处弱点,才最终找到了那致命的突破口!眼前的线索,与历史记载惊人地吻合!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张磊的脊椎急速攀升!
“掌柜的!”张磊猛地抓住吴掌柜枯瘦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吴掌柜吃痛地“哎呦”了一声。张磊立刻意识到失态,松开手,但眼神中的凝重和紧迫感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吴掌柜,“这事!千万!千万不能声张!对任何人都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漏!”他一字一顿,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吴掌柜被张磊的反应吓到了,连连点头如捣蒜,枯瘦的脸上血色尽褪:“俺懂!俺懂!小张……哦不,张……张兄弟,你放心!俺老吴嘴严实着呢!这掉脑袋的事儿,俺哪敢乱嚼舌根!”
张磊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但那份凝重却挥之不去:“掌柜的,您做得非常好!接下来更要小心!最近,特别是傍晚和清晨人少的时候,您多留意铺子外面。如果再看到类似形迹可疑的北地人,特别是……**反复出现在城墙附近、或者在僻静角落长时间停留的**,千万记住他们的样子——高矮胖瘦,走路姿势,脸上有没有疤,衣服有什么特别之处。还有,记住他们出现的时间、离开的方向。不用靠近,不用跟踪,就远远看着,记在心里,然后……”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悄悄告诉俺就中。就像今天这样。”
“中!中!俺记住了!俺一定瞪大了眼睛瞧着!”吴掌柜用力点头,浑浊的眼中充满了被赋予重任的紧张和一丝莫名的使命感。“小心驶得万年船!俺懂!”
离开吴记杂货铺那昏暗、霉味弥漫的空间,重新踏入外城午后依旧喧嚣却透着莫名压抑的街道,张磊的心却沉得如同灌满了铅。阳光似乎失去了温度,照在身上只有一片冰凉。街边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辘辘声,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吴掌柜描述的每一个细节:皮袄的轮廓,压低的帽檐,指向城墙的手指,鬼祟潜入城墙根的身影,蹲下扒拉草丛的动作,对着城墙比划的“短棍”……这些模糊的片段,在他专业的思维框架下,被迅速解析、重构,形成一幅清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侦察图景。
城墙之上,奕星正带领着工匠们,用智慧和汗水,一砖一石地试图构筑起一道坚固的屏障。每一块错缝垒砌的条石,每一处精心填塞的碎石缝隙,都凝聚着生的希望和对入侵者的抗拒。然而,就在这希望之墙的根基之下,在那些被荒草和阴影覆盖的角落,阴险的毒蛇己然悄然游至!它们冰冷的竖瞳正贪婪地窥视着,用隐秘的爪牙丈量着、标记着,寻找着这新生壁垒最脆弱的缝隙!
奕星在明处筑墙,细作在暗处掘根!
张磊捕捉到的这条模糊线索,如同阴云密布、闷雷滚滚的天空中,骤然划过的一道惨白刺眼的闪电!它短暂地撕裂了混沌的帷幕,将潜藏于黑暗中的巨大危机轮廓,清晰地、狰狞地投射在他的意识深处!这不是臆测,这是基于专业判断的、高度可信的预警!
危机!汴梁城防的致命危机,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具象地在他脑中拉响了凄厉的警报!那警报声并非响在耳畔,而是首接锤击在他的心脏上,沉重、急促、带着冰冷的铁锈味。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隐藏的、磨得锋利的半截铁尺(他唯一的防身武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阳光依旧照着熙攘的汴梁街道,但在张磊眼中,这座繁华而脆弱的巨城,己然笼罩在了一片无形的、由金人细作编织的、名为“毁灭”的巨网之中。而他,是少数几个能隐约看到这巨网脉络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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