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心土的滋养和眼前惨状的催生下，疯狂生长成缠绕一切的荆棘。王雨桐深知，任何的犹豫和拖延，都意味着更多无辜生命的逝去。验证猜想，刻不容缓！但在这座秩序崩坏、危机西伏的孤城里，获取关键的源头样本，无异于刀尖舔血，火中取栗。
她能依靠的，只有楼雪辰。
找到楼雪辰时，她正在昏暗的角落里默默擦拭着那柄伴随她穿越时空的复合弓弩的弩臂，眼神锐利如昔，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王雨桐走到她面前，声音因缺水和高强度工作而异常沙哑，但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光芒：“雪辰姐，我需要你帮我，立刻！我怀疑……不，我几乎可以肯定，这场要人命的‘瘟疫’，是有人在系统性地投毒！源头很可能指向城内几处关键的水源，或者……那些官府新设的、聚集了大量流民的粥棚！我们必须拿到样本，只有拿到证据，才有可能阻止！”
楼雪辰抬起眼，目光落在王雨桐憔悴却坚毅的脸上，没有丝毫迟疑，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目标。时间。”
行动定在子时末刻。这是一夜中最寒冷、最黑暗，也往往是守备最松懈的时刻。汴梁城在经历白日的疯狂与混乱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陷入一种死寂与零星哭嚎交织的诡异静谧之中。寒风如同无形的刀子，刮过空荡的街巷，卷起地上的纸钱和灰烬。
两道纤细的黑影，如同融入墨汁的精灵，悄无声息地掠过断壁残垣。楼雪辰一身利落的深色劲装，走在最前，她的脚步轻盈得如同猫科动物，耳朵敏锐地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异动，眼神在黑暗中扫视，不放过任何可能的危险。王雨桐紧跟其后，穿着深色的粗布衣裙，用一块黑布包住了头发，她强迫自己压下狂乱的心跳，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几个用麻布小心包裹的粗瓷小瓶上——这是她们此行成败的关键。
王雨桐根据疫情分布和流民动向，锁定了三个最具代表性的目标：
1. 宣化门附近新设的大型官办粥棚（头号嫌疑）： 此地流民聚集最众，且“怪病”爆发最早、最集中。
2. 毗邻贫民区、供水量最大的公用石砌水井（次级嫌疑）： 若水源被污染，影响范围将呈辐射状扩散。
3. 靠近城墙根、流民自发形成的临时取水点（取自护城河支流，作为对照样本）： 水质本就浑浊，用以区分是水源本身问题还是人为投毒。
每一次取样，都是一次与未知危险的短兵相接。
· 宣化门粥棚： 巨大的粥桶如同怪兽般蹲在黑暗中，旁边有两个抱着长矛、靠在一起打盹的官差。楼雪辰如同鬼魅般绕到侧面，故意踢翻了一个空木桶，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两名官差一个激灵惊醒，骂骂咧咧地朝声响处张望探查。就在这短暂的间隙，王雨桐如同灵巧的狸猫，迅速接近粥桶，用自制的木勺伸向桶底——投毒者往往习惯将毒物沉积在底部——飞快地刮取了浓稠且可能成分沉淀最多的粥样，倒入瓷瓶，塞紧木塞，动作一气呵成。
· 公用大水井： 井台边，竟有两个面露凶光的泼皮，手持棍棒，显然是想垄断这处水源牟利。楼雪辰没有废话，身形如电上前，未出鞘的短刀精准敲在对方手腕麻筋上，同时脚下巧妙一绊，两个泼皮还没看清来人，便痛呼着摔作一团，狼狈不堪地逃入黑暗。王雨桐趁机快速放下井绳，打上半桶新鲜的井水，小心灌入瓶中。
· 城墙根取水点： 这里只有几个蜷缩在篝火余烬旁、冻得瑟瑟发抖的麻木流民。楼雪辰警惕地环视西周，确认没有埋伏，才对王雨桐点了点头。王雨桐蹲下身，首接从浑浊不堪、漂浮着杂质的水洼中，取了她需要的最后一份样本。
整个过程，楼雪辰的袖箭始终处于随时击发的状态，她的身影在王雨桐周围游弋，构成了一道无声却令人安心的屏障。王雨桐则强忍着对未知毒物的恐惧以及对环境中浓烈腐败气味的生理不适，全神贯注，确保每一次取样都尽可能代表源头，并快速、密封，避免交叉污染。
回到那间西面透风、仅能依靠厚重草帘勉强遮蔽的破院“实验室”，王雨桐顾不上喝口水，立刻扑到那张用破门板搭成的“实验台”前。她点燃一盏如豆的油灯，小心翼翼地将三个瓷瓶并排放下。她再次祭出了之前验证氰甙类毒素的“土法”——铁盐显色反应。她找来几根生锈严重的旧铁钉，用石块仔细地将锈蚀物（主要成分为氧化铁，含三价铁离子）刮下，收集到一小片相对干净的陶片上。
她深吸一口气，用自制的细小竹签，分别蘸取少许粥样、井水、河水，滴在另外三块预先准备好的白色陶片（便于观察颜色变化）上。然后，她用另一根干净竹签，挑起少量铁锈粉末，轻轻与每一滴样本混合、搅拌。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王雨桐和楼雪辰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锁在那三块陶片上。
变化，在十几次心跳的时间内，骤然显现！
宣化门粥棚的粥样：在与铁锈粉末接触的边缘，迅速、清晰地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不祥的蓝绿色！色泽鲜明，毋庸置疑！
那口公用大水井的水样：同样出现了明显的蓝绿色变化，虽然比粥样稍浅，但绝不容忽视！
作为对照的护城河支流水样：只有泥沙沉淀带来的浑浊土黄色，与铁锈混合后，并未产生任何特异性的颜色改变！
“果然……又是氰甙类毒素！” 王雨桐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起来，她指着那两份呈现阳性反应的样本，对楼雪辰说，更像是在对自己确认，“而且……看这显色速度和深度，浓度远超上次！这绝不是简单的苦杏仁或木薯原料误用，这是……这是经过提纯浓缩的毒物！不止是粥棚，连维系生命的水井都被系统性地污染了！雪辰姐，这是……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底层军民的大规模、高效率毒杀！”
她的结论，如同寒冬里又一块坚冰，砸落在本己凝固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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