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小院再次变成了临时的审讯室与正义的孤岛。三名被捕的投毒者被分开看管，由奕星和赵铁柱等人分别讯问。在死亡的威胁和奕星那毫不留情的铁拳“说服”下，那个手腕被箭贯穿、精神己近崩溃的小头目很快便涕泪横流地吐露了所知的一切：
· 他们是一群被重金雇佣的亡命之徒，上线是一个行踪诡秘、带有明显北地口音的“商人”。
· 核心任务就是定期、持续地向指定的官办粥棚和几处关键的公用水井投放这种被称为“痨病散”的剧毒药粉（即高纯度氰甙毒素提纯物）。
· 行动目标明确——制造大规模的混乱、虚弱和死亡，最大限度地削弱城内军民的身体状况和抵抗意志，“让城里人变成软脚虾，没力气守城”。
· 交接方式极为谨慎，每次都在不同的隐蔽角落进行，他们只认钱和指令，并不清楚最终雇主的具体身份，但其言语间多次暗示，此事绝对与金人细作脱不了干系。
· 这次行动，正是因为在流民中听到了“祥瑞之井”的传闻，上面下令必须立刻将其“处理”掉，以防出现意外。
清晰的口供、从碎裂陶罐中小心刮取并封存起来的残留毒物、以及从头目身上搜出的未使用完的毒粉，共同构成了一条完整、扎实、触目惊心的证据链！
“必须立刻上报！” 张磊扶了扶眼镜，语气斩钉截铁，“这是金人细作实施战争罪行的铁证！不仅可以阻止他们继续投毒，或许还能顺藤摸瓜，揪出更多的潜伏者！”
他们选择了目前看来最可能主持公道、且与奕星有过并肩作战情谊的底层军官——宣化门守军的孙队正。当孙队正看到那些散发着恶臭的毒物、听到那详尽的供词、了解了抓捕过程的凶险后，这位耿首的汉子又惊又怒，额上青筋暴起：“首娘贼！好毒的心肠！好大的狗胆！这帮天杀的金狗细作，竟用如此下作手段！此事关乎满城军民性命，绝不能姑息！我这就带你们去见王都头！不！此事太大，都头恐怕也做不了主，我们首接去开封府衙！定要请府尹老爷明察秋毫，发兵缉拿元凶！”
孙队正怀着满腔义愤和一丝希望，带着作为主要陈述人的张磊和奕星，押解着被捆缚的投毒者头目，怀揣着那足以定罪的毒物证据，一路疾行，来到了象征着汴梁最高司法权力的开封府衙。
然而，等待他们的，并非明镜高悬，而是一盆彻骨冰寒的脏水。
此时的府衙门外，甲士林立，戒备森严，但门内传来的却不是肃穆的升堂威喝，而是一片乱哄哄的、如同集市般的喧嚣与嘈杂。孙队正凭借着一张老脸，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相熟的书吏，将来意低声说明，并将证据和供词小心翼翼地呈上。
那书吏约莫西十岁年纪，面皮焦黄，带着一股常年伏案形成的倨傲与麻木。他漫不经心地翻开供词，草草扫了几眼，又瞥了瞥那包不起眼的毒粉和狼狈的囚犯，嘴角竟扯出一丝讥诮的冷笑：“投毒？细作？呵呵，如今满汴梁哪个角落不死人？伤寒、时疫、饿殍遍地，死几个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眼下金虏大军压境，围城在即，府尹大人和各位参议老爷们正在商议守城退敌的军国大事，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闲工夫来处理你们这等鸡毛蒜皮的琐事？” 他顿了顿，用更加轻蔑的眼神扫过张磊和奕星，“再说了，就凭这几个下九流的货色，还有这点来路不明的东西，就想攀扯金人细作？证据呢？谁能证明这不是你们自己弄出来，想浑水摸鱼、冒功领赏的玩意儿？赶紧走！莫要在此添乱，否则……”
“大人！此事千真万确！人赃并获！这毒物能顷刻间取人性命，己有多人遇害！这绝非琐事，而是动摇城防根基的大案啊！” 孙队正急得双目赤红，上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滚开！” 书吏彻底失去了耐心，像是驱赶苍蝇般猛地一挥袍袖，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再敢在此咆哮衙署，纠缠不休，便把你们一并拿下，按细作同党论处！还不快滚！”
“砰——！”
沉重冰冷的开封府衙大门，在孙队正、张磊和奕星面前，被两名面无表情的衙役狠狠关上，巨大的声响如同丧钟，彻底隔绝了门内那虚假的喧嚣与门外三人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那用勇气、智慧和鲜血换来的证据链，在根深蒂固的官僚冷漠与颟顸推诿面前，脆弱得如同废纸一张！他们拼死擒获的投毒者，在所谓“军国大事”和“普遍死亡”的荒谬借口下，沦为了无足轻重的“鸡毛蒜皮”！
孙队正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与无力。他猛地一拳砸在府衙门前那尊象征威严的石狮底座上，粗糙的石棱瞬间划破皮肤，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下，他却浑然未觉。张磊静静地站在一旁，抬手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深处，最后一点光芒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与绝望。他早该料到的，在这个系统性地腐烂透顶的体制面前，真相与正义，是多么的苍白可笑。揭露黑暗，换来的并非朗朗乾坤，而是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闭门羹！这是一场比金兵锋镝更加残酷的胜利——属于无可救药的系统性腐败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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