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本应如刀锋般清扫街巷,此刻却在御街广场上空,被一股由愚昧、狂热与绝望混合而成的诡异热浪所扭曲。广场上万头攒动,人声鼎沸,与这座被围困的孤城应有的死寂格格不入。空气中混杂着劣质香烛焚烧的刺鼻烟雾、人群久未清洗的体垢酸馊,以及一种近乎病态的、对虚幻救赎的饥渴期盼。
张磊身着不起眼的灰布棉袍,跟在面色阴沉如水的吴清远身后,以随从幕僚的身份,被迫来“观摩”这场由官家默许、朝廷重金支持的“六甲神兵演武”。他目光所及,皆是超现实的荒诞图景。
广场中央,一座临时搭建、铺着俗艳黄布的高台之上,主角郭京粉墨登场。他身披一件缝制着杂乱八卦图案的绛紫道袍,山羊胡随着他夸张的动作不住抖动,手中一柄桃木剑舞得呼呼生风,口中念念有词,时而仰天长啸,时而俯身叩拜,状若疯魔。几个嗓音洪亮却粗鄙的家丁,分立台角,奋力将他那些含糊不清的咒语放大、扭曲,再抛向台下乌泱泱的人群:“……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天兵天将,速速附体!神符护身,水火不侵!扫荡金虏,澄清寰宇!”
而台下,便是那支传说中的“六甲神兵”。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征调来的青壮,大多面有菜色,眼神要么是麻木的空洞,要么是被煽动起的、失去理智的狂热。他们身上所谓的“神甲”,竟是用厚纸裱糊而成,上面用朱砂和墨汁画满了歪歪扭扭、无人能懂的符咒,在寒风中哗啦作响,脆弱得仿佛一个响雷就能震碎。他们手中紧握的“神兵利器”,不过是削尖的竹竿、涂了金粉的木棍,更有甚者,首接举着家中带来的扫帚、擀面杖,如同儿戏!
吴清远紧抿着嘴唇,下颌线条绷得死死的。他侧过头,声音如同被寒风冻裂,带着刻骨的讽刺与无力,对张磊低语:“看清了么,张生?这便是耗去了国库近十万贯钱粮,征调了八千青壮,弄出来的……国之干城!” “十万贯”这三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在这个城池被围、内外交困、前线将士缺饷少粮、城内百姓易子而食的关头,十万贯是一笔足以扭转局部战局、维系无数生命的巨资!如今,却悉数化为了高台上那道袍骗子装神弄鬼的资财和台下这群乌合之众口中那点吊命的微薄口粮。
张磊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探针,缓缓扫过那些被愚弄的“神兵”面孔,分析着他们眼中折射出的集体无意识;扫过那些在真正的钢铁面前不堪一击的纸甲木棍,评估着其军事价值的绝对零度;最终,定格在高台上那个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弥天大谎中的身影。冰冷的理性结论在他脑中飞速成形:资源分配的彻底失败。权力顶层认知与现实严重脱轨的活标本。一场由国家力量推动的大规模、有组织的群体性癔症。 这比单纯的贪腐更为致命,因为它首接从根源上蛀空了抵抗的意志与能力,将国家最后的元气挥霍在虚无缥缈的幻觉之中。他看到有户部小吏拿着账簿,机械地清点着“神兵”人数,分发着掺了麸皮的饼子——这些粮食,本应送往宣化门,送入那些正在寒风中用血肉之躯硬撼金兵石雨的守军口中。
“大人,”张磊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唯有近在咫尺的吴清远能感受到那平静海面下蕴藏的、足以冰封灵魂的寒意,“此非御敌之兵,实乃献祭之牲。所耗之每一钱一粟,皆是在为金贼铺平通往这汴梁城头的道路。”
恰在此时,台上的郭京似乎进入了“高潮”,他猛地将桃木剑指向北方,运足中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嚎:“北方金酋,气数己尽!玉帝法旨己下,神兵破敌,就在今朝!杀——!” 台下的“神兵”们受到蛊惑,顿时发出一片乱糟糟的、参差不齐的呐喊,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竹竿扫帚,纸甲摩擦发出哗啦啦的噪音,场面混乱得如同群魔乱舞。然而,这荒诞至极的景象,竟再次引爆了周围许多围观百姓的狂热欢呼,他们泪流满面,叩首不止,仿佛真的看到了天兵下凡,胜利曙光。
吴清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张磊则沉默着,将眼前这癫狂与愚昧交织的一幕,深深地烙印在记忆深处:这便是汴梁陷落前,由这个王朝自己亲手书写下的,最荒诞、也最悲哀的注脚。 他袖中那双来自另一个时代的手,悄然握紧了那份记录着军饷贪腐、粮草亏空的秘密摘要。眼前的这场闹剧,与怀中那叠纸张上的冰冷罪证,正一明一暗,共同演奏着这个帝国走向最终毁灭的、凄厉刺耳的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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