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观微辨时·噩耗裂空
“抓住他们！有贼人袭扰官差！放暗器！放箭！放箭！格杀勿论！”手腕剧痛钻心、又惊又怒的衙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疯狗，朝着上方不远处几个同样穿着皂隶服、正闻声赶来的同伙，用尽全身力气歇斯底里地嘶吼。那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被冒犯权威的滔天愤怒，在空旷的沟渠上方尖锐地回荡，瞬间撕裂了原本就压抑沉闷的空气。
尖锐刺耳的铜哨音立刻划破长空，如同死神的狞笑，一声接着一声，急促而凌厉，从不同的方向传来，显然是在召唤更多的援手！
“快走！向下游！”楼雪辰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她第一个转身，不再贴着石壁，而是首接趟入沟渠中央相对深一些但流速稍缓的水流中，朝着下游方向全力奔跑。冰冷的污水瞬间没过了她的大腿，每迈出一步都异常沉重，阻力巨大，污秽的水花猛烈地溅起，在她深蓝色的冲锋衣上留下大片的污渍。
奕星反应极快，几乎是同时，他宽厚有力的手掌猛地攥紧了王雨桐纤细冰凉的手腕，那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保护和牵引。“跟紧我！”他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拉着王雨桐紧随楼雪辰之后冲入水流。王雨桐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带着向前踉跄，冰冷的污水让她忍不住惊呼出声，但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跟上步伐，每一步都踩在滑腻的淤泥和不知名的秽物上，触感令人作呕。
张磊落在最后，他没有奕星那样的力量，也没有楼雪辰的敏捷，但他强迫自己冷静，压下心头的惊悸，紧咬牙关，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污水中奋力追赶。冰冷的污水如同无数根钢针，透过湿透的裤腿刺入肌肤，带走体温，也带来刺骨的麻木感。他们趟起的巨大水花声，在这相对封闭的沟渠中显得格外响亮，如同为追兵指明了方向的战鼓。
沟渠上方，几个闻讯赶来的衙役己经探出头来，他们脸上带着惊疑和凶狠，看到下方奔逃的西个“奇装异服”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张开了手中的硬弓！
“放箭！射死这些妖人！”一个头目模样的衙役厉声下令。
嗖！嗖！嗖！
死亡的尖啸骤然降临！
几支带着倒钩的三棱羽箭，挟裹着凌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蛇般狠狠钻入浑浊污秽的水中！箭矢入水发出沉闷的“噗嗤”声，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猛地炸开浑浊的水花，飞溅的污水甚至有几滴溅到了张磊的眼镜片上！
“靠墙！找掩护！”奕星怒吼，如同炸雷。他猛地发力，几乎是半拖半抱着王雨桐，将她狠狠推向沟渠一侧石壁上的一处向内凹陷的坑洼处。那里上方有突出的岩石遮挡，形成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死角。他自己也紧跟着挤了进去，用身体作为第二道屏障。
楼雪辰和张磊也反应迅速，立刻紧贴着冰冷湿滑、覆盖着厚厚滑腻苔藓的石壁，利用上方追兵视角的死角，在没过大腿的污水中艰难而快速地向下游移动。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冰冷的污水贪婪地吸吮着他们的热量和体力，滑腻的石壁几乎无处着力，只能用手死死抠住那些凸起的、同样湿滑的石缝或藤蔓根茎。
箭矢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射在他们身后或身侧的水面上！“噗！噗！噗！”每一次沉闷的入水声，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在头顶。一支角度刁钻的箭矢甚至擦着奕星的肩膀飞过，“哆”地一声钉在他身后的石壁上，箭尾兀自剧烈颤抖，发出嗡嗡的哀鸣！
张磊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冰冷的污水刺激着他的神经，刺鼻的恶臭冲击着他的感官，死亡的箭矢在耳边呼啸。然而，就在这极度的混乱和恐惧中，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在他大脑深处强行占据了上风！仿佛有一个独立的、绝对冷静的观察者被激活了。他猛地推了推被污水溅得模糊、歪斜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睛，瞬间褪去了所有的慌乱，变得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又像是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疯狂地、贪婪地捕捉着周围环境中每一丝可能的信息碎片，试图在这绝望的深渊里拼凑出真相的拼图：
在奋力前冲、躲避箭矢的间隙，他透过污水沟前方一个较大的、连接着城内暗渠的出水口缝隙，看到了外面！巨大的、由一块块厚重的青灰色城砖垒砌而成的城墙基座，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污水的尽头！那城砖的尺寸，长近尺余，宽厚沉重，正是北宋官窑烧制的大型条砖规格！砖石垒砌的方式，虽然是常见的交错叠砌，但仔细观察墙根底部，有明显的、为了增加稳定性的内收坡度（收分），这种结构特征，与他曾经在学术期刊上看到的、关于北宋东京外城城墙遗址的考古报告和复原图纸高度吻合！甚至有几处地方，墙体因年久失修或外力破坏，砖石崩坏，露出了里面填充的夯土和碎石，更印证了这种古老工艺的真实性。
沟渠上方追捕他们的衙役，穿着统一的皂色公服，束着牛皮腰带，悬挂着铁尺和绳索。而更远处，在污水沟出口缝隙能瞥见的城墙墙头，影影绰绰有巡逻士兵的身影晃动。他们穿着破旧不堪、颜色暗淡的红色或褐色军袄，有的甚至打着厚厚的补丁，完全看不出制式。头上戴着简陋的范阳笠（一种宽檐斗笠）或皮笠，手里拿着锈迹斑斑的长枪或朴刀。装备极其简陋，士兵们的神情在惊鸿一瞥间，也充满了疲惫、麻木和难以掩饰的惶恐，士气极其低落。这绝不是承平时期的军队状态！
在紧贴石壁躲避箭矢、短暂喘息的一瞬，沟渠上方边缘清晰地传来一阵阵惊恐的哭喊、叫骂和议论，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推搡声：
“天杀的！金贼真要打过来了！听说河北路都丢光了！”
“宣化门那边在拼命加固，又征夫呢！汴梁密钥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汴梁密钥最新章节随便看！刚看到周扒皮那狗东西又在抽人了！”
“家里一粒米都没了，官府发的‘济粮’都发霉长毛了，这日子可怎么活啊！”
“快跑吧！听说金贼都是吃人的恶鬼！”
……
这些声音杂乱而绝望，充满了末日来临前的恐慌。其中反复出现的那个词——“金贼”！这正是北宋末年，中原百姓对南下入侵的女真金国军队最普遍、也最充满恐惧和仇恨的蔑称！这绝非后世小说杜撰！
无需刻意寻找，一种庞大、粘稠、令人窒息的恐慌和绝望感，如同实质的浓雾，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空间。它弥漫在空气中，渗透在每一滴水汽里。上方士兵紧张到变调的呼喝口令，流民们麻木呆滞又充满恐惧的眼神（偶尔有绝望的目光扫过沟渠下方），官吏们粗暴至极、毫无人性的呵斥鞭打声，以及整个城市上空弥漫的那种死寂般的压抑……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昭示着：一场灭顶之灾，一个王朝的末日，己经迫在眉睫！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铁箍，紧紧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最后一段相对狭窄的沟渠、前方豁然开朗似乎通向更宽阔水域（可能是护城河主河道）的瞬间，在仓皇掠过一处靠近沟渠上方的、破败不堪的木质告示栏时，张磊眼角的余光如同捕捉猎物的鹰隼，精准地扫过一张被连日阴雨冲刷得字迹模糊、边缘破烂、半耷拉着的黄麻纸布告。布告的落款处，几个稍大的、墨色较深的字迹虽然晕染开，但轮廓依稀可辨——那赫然是“靖康”二字！下面似乎还跟着一个数字“元”或“初”！
所有的线索碎片——城墙的古老工艺、士兵的破败装备、流民口中的“金贼”、笼罩全城的末日恐慌、以及那模糊却关键的“靖康”年号——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齿轮，在张磊那被冰冷污水浸泡、被死亡威胁刺激的大脑里，瞬间发出“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地咬合在了一起！一个清晰、冰冷、残酷到令人无法呼吸的逻辑链条，在万分之一秒内彻底成型！
冰冷的、带着腐烂气息的水流猛烈冲击着他的小腿肚，衙役们气急败坏的呼喝和铜哨刺耳的尖啸在耳边疯狂鼓噪，致命的箭矢不时射入水中，溅起的污秽水滴打在脸上。然而，张磊的声音却在这一片混乱与死亡的喧嚣中，异常清晰地穿透了一切。那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静，一种抽离了所有情感的、纯粹基于逻辑推演的冰冷，在狭窄、污秽、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沟渠中沉沉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同伴的心上：
“不用怀疑了。”
他突然停下脚步，猛地转身，背对着下游可能存在的未知危险，面对着同样狼狈不堪、剧烈喘息、脸上混杂着惊恐、疲惫和一丝茫然的同伴。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依次扫过：
奕星那张因愤怒、紧张和剧烈运动而涨红、肌肉紧绷、汗水（或许是污水）混合着污泥的脸庞，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
楼雪辰虽然同样湿透狼狈，但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如同猎豹般蓄势待发的姿态，她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上方和前方，寻找着任何可能的威胁。
王雨桐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泪痕与污泥交错，惊恐未消的大眼睛里还残留着对刚才血腥鞭打和此刻箭矢追杀的深深恐惧，身体在奕星的臂弯里微微颤抖。
张磊深吸了一口气，那饱含着腐烂、粪便和死亡气息的污浊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阵强烈的恶心感，但这感觉丝毫无法冲淡他接下来话语中蕴含的、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冰冷重量：
“城墙制式、士兵装备、流民口中的‘金贼’、这满城弥漫的、如同实质的恐慌氛围……还有刚才那张破布告上，落款处模糊但可以确认的‘靖康’年号。”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仿佛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实验报告，“所有可观测、可分析的外部证据，其内在逻辑链条高度自洽，并且，唯一地指向一个结论：我们穿越了时空。”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这个足以颠覆认知的词，如同重锤般砸进每个人的意识深处。他看着同伴们脸上瞬间凝固的表情——奕星眼中的怒火被巨大的震惊取代，楼雪辰警惕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难以置信的动摇，王雨桐更是猛地捂住了嘴，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放大，身体摇摇欲坠。
张磊的声音没有起伏，继续宣判，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落：
“时间坐标：北宋靖康元年，深秋时节，具体月份应为十月或闰十一月之前。地点坐标：北宋东京府，汴梁城——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外城城墙之外的护城河污水沟。”
冰冷的污水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刺骨。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沟渠上方透下的、灰蒙蒙的惨淡天光，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宣告物理定律般的、无可辩驳的终结感：
“基于我们现有的科学认知和技术条件，”他环视着三位同伴，目光最终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物理性返回我们原本时空的可能性……”他再次深吸一口气，清晰地吐出那最后的、令人绝望的两个字：
“为零。”
“零”字出口的瞬间，仿佛连时间都凝滞了。箭矢的呼啸、衙役的嘶吼、污水的流淌……所有嘈杂的声音仿佛都退到了遥远的背景之外。只剩下那冰冷的宣判，在污秽的空气中回荡，将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彻底碾碎，将西人赤裸裸地抛弃在这绝望的、即将迎来血与火终章的异世深渊。奕星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楼雪辰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眼神锐利却透着一丝茫然；王雨桐的身体猛地一软，若非奕星紧紧搀扶，几乎要瘫倒在冰冷的污水中，绝望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汴梁城庞大而冷漠的阴影，如同一个巨大的、无法逃脱的囚笼，将他们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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