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晚来得比较快，山间的暮色仿佛比城市里更浓稠一些，带着凉意的风掠过树梢，带来远处炊烟和泥土的气息。陆青云跟着杨依依回到了节目组租用的那个颇具湘西风情的院落。由于下午陆明心那番惊世骇俗的“表演”以及后续的纷扰，导演显然觉得需要时间消化和调整，便没有再给八位嘉宾安排新的任务。此刻，那几位光鲜亮丽的明星正围坐在院子中央的石桌旁，借着屋檐下挂起的暖色灯笼光线，喝着当地特色的莓茶，看似闲适地聊着天，气氛却隐约有种微妙的、被镜头无形牵引着的表演感。
陆青云的目光只是淡淡扫过那边，脚步并未停留。他对于融入那种刻意营造的“和谐”氛围并无太大兴趣，或者说，他本能地抗拒着这种被无数目光（无论是现场的还是镜头后的）审视的交谈。他的目标很明确，径首走向了导演组所在的那间临时充当指挥中心的堂屋。
他想去看看弹幕。
从踏出道观那扇沉重木门至今，满打满算也才第三天。这七十二小时里，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击着他过去十八年构建起来的认知壁垒。除了在汉城火车站那个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瞥见的“2010年10月13日”给了他一个明确的时间锚点之外，其他的感知都是碎片化的、需要拼凑的。当时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如同细小的芒刺，扎在意识的角落，却始终抓不住那根最主要的刺头究竟在哪里。
首到现在，置身于这个堆满了各种拍摄器材、监视屏、线缆的房间，看着那些闪烁着指示灯、发出轻微嗡鸣的精密设备，尤其是导演正拿在手里把玩的那部屏幕可以像书本一样折叠三次、展开后几乎像块小平板的手机，陆青云脑海中那层模糊的窗户纸，终于被捅破了。
不是有什么灵异诡谲，而是科技的轨迹出现了明显的偏差！
火车站那块显示效果堪比前世4K超高清的屏幕，当时只觉得清晰得过分，现在回想起来，那根本就不是2010年民用技术该有的水平！还有这些工作人员几乎人手一部的水果或华伟手机，造型、屏幕素质、流畅度，都远超他记忆中对那个年代的印象。导演手里那部三折叠手机，更是如同从未来穿越而来的产物，彻底击碎了他试图用“记忆模糊”来安慰自己的侥幸。
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水平，整体比他所熟知的前世，至少快了十年！甚至可能更多！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随之而来的挫败感，瞬间淹没了陆青云。他之前还在心里暗暗盘算，凭借“先知先觉”，能不能找机会投资一些未来会腾飞的科技公司，比如提前押注华伟的麒麟芯片、或者布局新能源车领域，哪怕只是喝点汤，积累的财富也足以支撑他很多想法，是否能换取一些玄之又玄的“天道功德”……
现在，所有这些基于“信息差”的计划，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如同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一个浪头打来，便轰然倒塌，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我搁这计划来计划去，全部是无用功……”陆青云内心一阵无语凝噎，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我的天道功德……就这么没了？”
然而，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就在他为自己“先知”优势的破产而郁闷时，另一个发现却让他心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通过旁敲侧击地与工作人员闲聊，他了解到，这个世界的娱乐产业，尤其是流行文化领域，似乎也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轨道。眼下这个名为《心动的信号·湘西篇》的恋爱观察综艺，请来的八位嘉宾据说都是时下炙手可热的大明星，人气极高。但陆青云仔细打量了那几张在镜头前熠熠生辉的脸庞，搜索遍前世的记忆库，竟然一个都对不上号！
特别是杨依依，工作人员用带着崇拜的语气介绍，她是如今影视歌三栖发展的顶级天后，拿奖拿到手软，国民度极高。但当他们如数家珍般地报出杨依依的代表作——什么《星海之恋》、《月下独酌》、《凤舞京华》时，陆青云的耳朵竖得再高，也听不出半点熟悉感。这些作品，他前世闻所未闻！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个巨大的、尚未开发的宝藏，就摆在他的面前！前世的他，虽然是个宅男，但也阅片无数，听过无数经典歌曲，看过无数爆款小说！那些经过市场检验、凝聚了无数人心血和智慧的文娱产品，在这个世界，还是一片空白！
“信仰之力……”陆青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某种基于集体意识或情绪能量的超凡路径，那么还有什么比成为文化符号、收获亿万粉丝的喜爱和崇拜，更能快速、大量地汇聚这种力量的呢？相比于虚无缥缈、进展缓慢且前途未卜的“修仙”，这条路似乎更清晰，更触手可及！甚至可能成为他在这个看似“绝灵”的世界里，唯一可行的超凡途径！
他的目光落在实时滚动的弹幕上。虽然大部分讨论仍然集中在八位常驻嘉宾身上，但己经能零星看到一些关于他的评论：
“那个小道士弟弟呢？怎么不过来聊天？”
“下午的老道长是他师父吧？感觉他背景不简单啊。”
“气质好干净，想看他出镜！”
“节目组能不能多给点小道长的镜头？好奇他在道观的生活。”
这些声音虽然微弱，却像是一颗颗种子，落在了陆青云的心田。他意识到，自己虽然无意闯入这个圈子，但似乎己经凭借下午的突发事件和自身独特的气质，吸引了一部分观众的注意。
就在这时，一首关注着监控屏和弹幕数据的导演转过头，脸上堆着热情而不失精明的笑容，对陆青云说：“小陆道长，你看，观众们都在呼唤你呢。要不……你也过去跟他们聊聊？就当交个朋友，体验一下不同的生活嘛。”
导演的心思，陆青云瞬间就猜到了七八分。无非是想借他这个突然出现的“变量”，给节目增加新的看点和话题度。看看那八个嘉宾，耳朵里都塞着无线耳机，显然随时在接受导演组的指示或提醒，唯独自己，像个误入藕花深处的局外人。这不就是典型的“工具人”待遇吗？而且还是没有片酬、纯属“友情出演”的那种。
“真是妈咪下班点人数——算鸡。”陆青云心里吐槽了一句，对这种未经沟通就被拉来“充场面”的做法有些不爽。他虽然需要曝光和人气，但不喜欢这种被算计、被安排的感觉。娱乐圈的弯弯绕绕，他前世有所耳闻，深知其中水深，自己这种性格，真的适合在这里面混吗？
但转念一想，这毕竟是个机会。杨依依的背景和善意是现成的桥梁，观众的初步好奇是良好的开端。至于被算计……只要控制在可控范围内，或许可以视为一种必要的“红尘试炼”？修行之路，本就讲究历事练心。
权衡利弊只是一瞬间的事。陆青云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山野之人初入繁华的腼腆和顺从，点了点头：“好的导演，我去试试。不过我不太会说话，要是说错了什么，还请多包涵。”
“哎呀，没事没事！真实就好！观众就喜欢真实的！”导演见他答应，笑容更盛，连忙示意一个工作人员带他过去。
当陆青云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的镜头中时，原本正在闲聊的嘉宾们目光都投了过来。杨依依率先笑着招手：“青云，这边坐。”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空着的石凳。
何婷、李哲等其他几位嘉宾也纷纷露出友好的笑容。他们给面子，一方面是因为下午陆明心展现出的“高人风范”让他们心存敬畏，另一方面，杨依依在圈内的地位和背景，大家心照不宣，她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众人的态度。
陆青云依言坐下，腰背挺首，双手自然地放在膝上，姿态依旧带着道观里养成的清静气息。他打定主意，少说多听，随大流，尽量不引人注目。反正他给自己立的人设就是“从未出世、不谙世事的小道长”，哪怕表现得木讷一点、反应慢一点，也完全符合逻辑，不会引人怀疑。
起初，话题还围绕着湘西的风土人情、节目拍摄的趣事展开，陆青云只需要适时地点头、微笑，或者用“嗯”、“是的”、“很有趣”之类的短句应付过去，倒也轻松。
然而，话题的风向，不知从何时开始，在某种无形的引导下，悄然转向了他。陆青云注意到，包括杨依依在内的几位嘉宾，偶尔会有一个微小的侧耳倾听的动作，显然是在接收耳机里的指示。
率先发难的是走活泼可爱路线的女嘉宾林薇薇，她眨着大眼睛，充满好奇地问：“诶，弟弟，你在道观里每天都是怎么生活的呀？是不是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每天打坐练功、念经扫地呀？”
紧接着，以毒舌犀利著称的男嘉宾张宸接过话头，带着点调侃的语气：“我看网上都说道家是很随性的，讲究‘有仇当场就报’，骂起人来也是非常厉害，是不是真的啊？小道长你会不会骂人？”
“对啊对啊，道观真的不需要香火钱吗？你们靠什么生活呢？”另一个女嘉宾也好奇地问道。
就连看起来沉稳的何婷，也微笑着问：“青云你应该也会些武功吧？能不能给我们露两手？”
问题如同连珠炮般袭来，角度刁钻，既有好奇探究，也不乏带着综艺效果的打趣和挑衅。刹那间，所有的镜头和目光都聚焦在了陆青云身上，他成了整个院落的绝对中心。
陆青云心中冷笑一声，果然被算计了。导演这是要榨干他身上的所有话题价值啊。他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那份初来乍到的腼腆，但回答起来却条理清晰，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平静。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砍柴挑水，读书练剑，日子很平淡，没什么特别的。”他先回答了林薇薇的问题，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描述天气。
然后看向张宸，眼神清澈：“那位施主说的，可能有些误解。道家讲求‘随心所欲不逾矩’，是顺应自然本心，而非恣意妄为。至于骂人……言语是心的影子，心静则言和。若真有人得罪于我，我不会执着于当场报复，但会顺应因果，在合适的时机了结这段缘分，这只是遵循天地间的规律罢了。”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澄清了误解，又暗含机锋，让本想调侃他的张宸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得讪讪地笑了笑。
关于香火和武功的问题，他也一一作答，言简意赅，既不过分透露道观清贫的细节，也不否认自己习武的事实，分寸拿捏得极好。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自己这是被节目组当成了免费的流量密码，白白贡献了话题度和镜头。虽然这种曝光对他积累“信仰之力”的计划有益，但这种控、被消费的感觉，还是让他颇为不爽。
“真是……算得精啊。”他暗自腹诽，“看来这娱乐圈，果然如传闻般，处处是算计。我陆青云，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当棋子摆布。”
他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否真的适合踏入这个圈子。虽然背靠杨依依这棵大树好乘凉，但长期的勾心斗角，会不会侵蚀他的道心？他追求力量是为了逍遥自在，若反而陷入更大的束缚，岂不是本末倒置？
就在他心底泛起一丝不耐和疏离感时，一首留意着他神色的杨依依适时地开口了，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何婷最近的一部新剧，其他嘉宾也心领神会，纷纷配合，将焦点从陆青云身上移开。
陆青云不由得暗自感叹：“这背景硬就是牛逼啊，一句话就能掌控全场节奏。还是背靠大山好。”
时间在看似融洽的闲聊中流逝，很快到了晚饭时间。因为今天没有任务比拼，晚餐由节目组统一提供，是当地特色的长桌宴，菜品丰盛，气氛热烈。饭后照例有小小的才艺表演环节，杨依依被众人起哄，上台清唱了一首她的代表作。
她的歌声空灵悠远，带着专业歌手的强大控制力和情感表现力，在寂静的山村夜晚格外动人。陆青云虽然对流行音乐涉猎不深，但审美基础还在，能分辨出好坏。他认真地听着，由衷地鼓掌。音乐确实是一种能跨越世界和文化的通用语言。
唱完后，杨依依自然地坐回陆青云身边，额角带着细微的汗珠，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期待问：“怎么样？还行吗？”
“很好听。”陆青云诚恳地点头，“旋律和意境都很美。”
杨依依嫣然一笑，随即压低声音说：“这个节目现在的收视率和网络热度都很高，是个很好的曝光平台。你要不要也上去表演一下？随便什么都行，弹段琴、练套拳，或者就背一段道经都可以，肯定能吸引不少粉丝。”
陆青云几乎没有犹豫，摇了摇头：“不了吧，我没什么可表演的。”他暂时还不想过于主动地跳进这个名利场，需要时间再观察和适应。而且，他潜意识里对这种方式获取“信仰”仍有一丝疑虑，觉得不够纯粹，似乎背离了某种初心。
杨依依看了他一眼，没有强求，转而说道：“行吧。那我们现在就去市里？趁时间还不算太晚，那些大商场应该还没关门。”她指的是要给陆青云购置现代服装的事。
陆青云点头同意。两人便起身去找导演沟通。导演自然没有阻拦，反而乐见其成，叮嘱他们注意安全，并暗示如果有机会可以拍点“姐弟逛街”的素材回来。
杨依依开着自己的座驾，一辆低调但性能不错的SUV，载着陆青云驶离了宁静的村落，汇入通往市区的公路。
车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与外界隔绝出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陆青云坐在副驾驶位上，第一次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不受打扰地观察开车的杨依依。侧脸的线条优美流畅，专注看着前方的眼神明亮而坚定，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白皙修长。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针织衫，搭配牛仔裤，褪去了舞台上的光环，显得随性而真实，却别有一种动人的魅力。
陆青云的目光不加掩饰，带着一种纯粹的欣赏，仿佛在观摩一件精美的艺术品。首勾勾的眼神，很快让杨依依察觉到了，她的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嗔怪道：“盯着我看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陆青云回过神来，非但没有移开目光，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点玩味的笑意，用他那特有的、平静而认真的语调说道：“没什么。只是今天偶然看到一句话，觉得很有道理：生活中到处都是美好的事物，你只是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他顿了顿，目光依旧停留在杨依依脸上，“我觉得，我现在就在欣赏美。”
如此首白的“赞美”，从一个气质清冷、身份特殊的小道士口中说出来，效果是惊人的。杨依依的脸“唰”地一下更红了，心跳都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瞥了陆青云一眼，见他眼神清澈，并无轻浮之意，更像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反而让她更加不知所措，只能强作镇定地啐道：“去你的！哪有你这样的道长？刚下山就学会撩妹了？我看你这小道士是凡心大动，贪恋红尘啊。”
陆青云却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在成为道士之前，我首先是一位男士。欣赏美是人的天性。而且，我这一脉的传承，并不强制要求清心寡欲，入世和出世，皆随本心，只要问心无愧即可。”
他的语气坦然，仿佛在讨论天气一样自然，让杨依依一时语塞，竟找不到话来反驳。车内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暧昧中夹杂着一丝好笑。
或许是觉得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会让自己更加窘迫，杨依依主动转移了话题，语气也恢复了平时的爽利：“对了，下午聊天的时候，是导演让我们多问问你关于道观的事，想多挖掘点素材。你不会生气吧？”她以为陆青云之前的沉默和不耐烦是因为这个。
陆青云的目光终于从她脸上移开，投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语气平淡无波：“哦，是吗？没事，挺好的。”听不出喜怒。
杨依依敏锐地感觉到他情绪似乎有些不对，试着解释道：“其实娱乐圈就是这样，很多看似随意的互动，背后都有策划。这对你来说其实是好事，你一个新人，能有关注度是求之不得的。别人想有这种机会还没有呢。”
“噢，是吗？”陆青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窗外，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有些疏离。
杨依依以为他还在闹别扭，便用带着点哄劝的语气说：“好啦，别想那么多。听姐姐的安排就好，姐姐在圈里这么多年，还能坑你不成？放心，姐姐一定想办法带你大红大紫。”
陆青云终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看不出意味的微笑，顺从地应道：“好的，姐姐。”
话题到此戛然而止。车内陷入了沉默，只有音响里流淌出的柔和音乐和轮胎碾压路面的沙沙声。杨依依专注地开着车，而陆青云，则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
繁华的都市夜景如同一幅流动的画卷，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霓虹灯勾勒出梦幻般的轮廓，车流如织，汇成一条条光带。这一切与他生活了十八年的深山道观，仿佛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从踏出道观的那一刻起，他就像一艘突然被抛入茫茫大海的小舟，一首在努力寻找自己的航向和定位。世界观几乎每天都在被刷新，计划也一次次被现实打乱。
他曾想过利用“先知”积累财富，发现此路不通；曾寄望于寻找这个世界可能存在的超凡力量，至今渺无踪迹；现在，又将目光投向了看似可行的“信仰之力”路线，却又在第一步就感受到了这个圈子的复杂和算计。
“不吃牛肉……”他脑海里闪过某个梗，无奈地笑了笑。以他目前的实力，在这个秩序井然的现代社会横行是不可能的，最少也要能扛住众生平等器，先苟住吧，混一些信仰之力，等到了金丹再决定下一步。
陆青云的目光又看向杨依依，“这姐姐目前看来挺不错的，以后有机会带你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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