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端坐在疾驰的马车之内，而他手中的那卷明黄圣旨则仿佛有千斤之重。
马车的车轮碾过京城深夜的青石板路，它发出了单调而又急促的“咯噔”声。
车厢之内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羊角宫灯，那昏黄的光晕将他那张布满褶皱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闭着双眼，似乎是在养神，可他微微颤抖的眼睑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作为在宫中沉浮了一辈子的老人，他见证过太多的风云变幻，也亲手宣读过无数道决定生死的圣旨。
然而没有哪一道圣旨，能像今夜这道一样，让他感到如此的荒诞与心惊。
将一个被太子抛弃、传言己经化作厉鬼的侯府嫡女，指婚给一个被朝堂遗忘、形同废人的战神王爷，这手笔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李德全在心中暗自揣摩着陛下的圣意，他知道这绝非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这道旨意看似是在为太子的丑闻收拾残局，实则却像是在浑浊的池水中投下了一颗巨石。
它不仅将太子殿下狠狠地羞辱了一番，更是将那位久病的秦王殿下，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推回了风口浪尖。
马车的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因为它己经驶离了繁华的朱雀大街。
周遭的建筑也从雕梁画栋的权贵府邸，逐渐变成了低矮朴素的民居，连路边的灯笼都稀疏了许多。
这里是京城的城西，是整个京城最为偏僻冷清的区域之一，几乎快要被人遗忘。
而那座曾经象征着无上荣耀的秦王府，就坐落在这片冷清之地的最深处，如同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孤狼。
李德全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他透过车窗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道路两旁的景象愈发荒凉，就连更夫打更的声音在这里都显得有气无力，仿佛会被这浓重的夜色所吞噬。
他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感慨，他想起了多年前那位九殿下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当年秦王萧绝一杆银枪杀穿北蛮王庭，他被誉为大夏百年不遇的军神，是无数少女心中的英雄。
可谁又能想到，那场惨烈的大战最终会让他落得个双腿残废、容颜尽毁的下场，从此便从云端跌入了尘埃。
这些年来，陛下对他不闻不问，朝臣们对他避之不及，世人更是早己将这位昔日的战神所遗忘。
若不是今夜这道突如其来的圣旨，恐怕就连他李德全，都快要记不起皇室之中还有这么一位九殿下的存在了。
马车终于在一座高大的府邸门前停了下来，车夫那恭敬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总管大人，秦王府到了。”
李德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他捧着那卷圣旨，在小太监的搀扶下缓缓地走下了马车。
当他站定在秦王府的大门前时，即便是见惯了皇家威仪的他，也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这座王府的占地极为广阔，那高耸的围墙在夜色中如同一道黑色的山脉，充满了压迫感。
朱漆的大门虽然有些斑驳，却依旧显得厚重而威严，门上那两只衔着铜环的狰狞兽首，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与其他皇子府邸门前总是挂着大红灯笼不同，秦王府的门前竟是连一盏照明的灯火都没有，只有两尊巨大的镇宅石狮沉默地蹲踞在黑暗之中。
那两尊石狮的雕工极为粗犷，它们不像其他府邸那般追求富贵祥和，反而充满了战场之上的铁血煞气，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择人而噬。
整个王府都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它就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又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低配细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李德全带来的禁军迅速地在王府门前列好了队形，他们手中的火把驱散了些许黑暗，却也让这里的气氛显得更加诡异。
李德全清了清嗓子，他上前一步，准备让手下的小太监上前叫门。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便伴随着“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从里面缓缓地打开了。
门后并没有出现管家或仆役的身影，只有两名身穿黑色劲装、腰佩长刀的护卫，如同两尊铁塔般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两名护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们的眼神锐利如刀，身上更是散发着一股只有从尸山血海中才能磨砺出来的浓重煞气。
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德全这一行人，既没有行礼，也没有开口询问，那种无声的压迫感甚至比皇宫里的禁军还要强上几分。
李德全的心中微微一凛，他知道这两位绝非是寻常的王府护卫，他们分明是跟随着秦王从北境战场上退下来的百战精兵。
他不敢有丝毫的托大，他连忙向前走了几步，脸上堆起了招牌式的谦卑笑容。
“咱家乃是宫中内侍总管李德全，”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圣旨微微举起，“奉陛下之命，特来向秦王殿下宣读圣旨。”
他的声音虽然尖细，却也中气十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之中。
那两名护卫在听到“圣旨”二字时，眼神才终于有了一丝轻微的波动，但他们的身子依旧站得笔首，没有丝毫要下跪接旨的意思。
其中一名身材略显高大的护卫向前踏出一步，他用一种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说道：“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入王府。”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强硬。
李德全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僵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敢于阻拦圣旨的护卫。
他身后的禁军统领见状，立刻便要上前呵斥，可却被李德全用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李德全知道，跟这些从战场上下来的疯子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他只能抬出皇帝的名头来压人。
“大胆，”他将脸一沉，尖着嗓子说道，“尔等是要抗旨不尊吗？”
那名护卫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平静地回答道：“我等只听从王爷的军令。”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竟是丝毫不给这位皇帝面前的红人留任何情面，也让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李德全的气得脸色都有些发白了，他正准备下令让禁军强行闯入，一个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却突然从门内传了出来。
“让他们进来吧。”
这个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让那两名原本如同磐石般的护卫，立刻便躬身应了一声“是”。
他们随即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通往王府深处的道路。
李德全的心中微微一动，他知道这位开口的，想必就是秦王府那位传说中的老管家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重新换上了一副谦恭的笑容，然后捧着圣旨，迈步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当他的脚踏入秦王府庭院的那一刻，一股比外面更加浓郁的寒意便瞬间包裹了他的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他抬眼望去，只见庭院之内空旷无比，没有假山流水，也没有奇花异草，只有一片用青石铺就的巨大演武场。
而在那演武场的中央，一个身穿黑色长袍、坐着轮椅的孤寂身影，正背对着他们，静静地仰望着天边那轮残缺的冷月。
尽管只是一个背影，可李德全却依旧从那个身影上，感受到了一股仿佛能将天地都冻结的、深入骨髓的孤傲与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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