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殿昨夜未熄的烛油还凝在铜制烛台上，晨起的金銮殿己被一层剑拔弩张的寒气包裹。我刚跨过殿门的高门槛，指尖便触到一丝异样 —— 往日按品级分列两侧的官员，今日竟有大半挤在殿中偏右的位置，韦党旧臣与苏明哲的门生们凑在一起，袖口下的手指飞快地比画，眼神扫过我时，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而那些素来中立的官员，则垂着脑袋，袍角微微发颤，显然是提前得了风声，正暗自攥着冷汗。
龙椅上的赵珩，脸色比殿外的寒霜更沉。他没像往常那样抬手让我入列，甚至没给我半句寒暄的余地，指尖在御案上敲出沉闷的声响，开门见山的语气里满是冰冷的决绝：“沈清辞，昨夜宫宴刺客之事，锦衣卫己初步核查，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我刚要上前半步，将袖中备好的证物清单递出，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 不是侍卫巡逻的沉稳步伐，是带着慌乱与决绝的冲刺！一道穿着禁军服饰的人影冲破殿门守卫的阻拦，手中寒光闪烁的匕首首指向龙椅，嘶吼声震得殿顶的琉璃瓦都似在颤动：“奉沈相之命，诛杀昏君！还我大靖清明！”
殿内瞬间炸开了锅。韦党官员尖叫着躲到御案后，中立派大臣踉跄着扶住旁边的盘龙柱，连站在殿角的内侍都吓得瘫坐在地。那人影刚冲到丹陛台阶下，锦衣卫便如饿虎般扑上前，将他按在金砖上，匕首 “当啷” 落地时，还在砖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火花。可他仍不甘心，挣扎着从怀中掏出一封折得整齐的密信，用尽最后力气往御案方向扔去，猩红的血沫从嘴角溢出：“陛下！这是沈清辞与废太子旧部的谋反密信！她要…… 要推翻您，拥立废太子复位啊！”
赵珩伸手接住密信，指尖飞快地展开。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他猛地将信纸拍在御案上，宣纸被震得跳起，上面伪造的字迹格外刺眼。“沈清辞！你竟敢如此！” 他的怒吼声在殿内回荡，眼底却没有半分 “震惊”，只有一种 “终于抓到把柄” 的狠戾。
“陛下，这是栽赃！” 我快步上前，目光牢牢锁在被按倒的刺客身上 —— 他虽穿着禁军的玄色常服，领口却不慎露出一小块青黑色的刺青，那是苏明哲党羽特有的 “青蛇缠刃纹”，是当年苏明哲在锦衣卫时，为拉拢心腹特意纹的标记；再看他的双手，指节处布满深褐色的老茧，掌心还留着常年握刀的厚茧，分明是死囚营里专司行刑的刽子手，绝非我府中那些常年练枪、掌心带枪茧的侍卫。“此人领口有青蛇刺青，是苏明哲党羽的标记，陛下可即刻传锦衣卫验看；至于这封密信，臣从未与废太子旧部有过任何往来，笔迹更是拙劣的伪造，陛下可传翰林院掌印官前来，比对臣往日的奏折手书，真伪一辨便知！”
“陛下，老奴有话要说！” 不等赵珩发话，大宦官李德全突然从侧殿的阴影里走出来，他穿着一身簇新的蟒纹宦官服，却故意佝偻着背，“扑通” 一声跪在金砖上，膝盖撞击地面的声响格外刺耳。他抬手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颤抖：“老奴早察觉沈相府中不对劲！上月十五夜里，老奴奉旨去相府传旨，竟见府中后角门偷偷摸摸放进一个陌生男子，看穿着像是废太子的旧部！老奴当时就提醒过陛下‘沈相权势太重，需防有异心’，如今…… 如今这刺客的话，不正好应验了吗！”
李德全这话，像一盆脏水，狠狠泼在我身上。他是苏明哲早在三年前就重金收买的眼线，平日里总以 “忠心护主” 的模样待在赵珩身边，此刻这番 “证词”，无疑是给我扣死了 “早有反心” 的帽子。殿中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声，韦党旧臣王大人第一个出列，双手捧着朝笏，腰弯得几乎贴到地面：“陛下！沈清辞任丞相八年，独断专行，排挤异己，连先帝定下的祖制都敢更改！如今既有刺客指证、密信为凭，又有李公公的证词，谋反证据确凿！请陛下下旨，将沈清辞凌迟处死，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臣附议！沈清辞不除，大靖江山难安！”“臣附议！请陛下速下决断！” 十几个官员接连出列，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在殿内回荡，刻意制造出 “百官施压” 的假象，连站在后排的小官都被推着往前凑，脸上满是被迫附和的僵硬。
我看着眼前这场精心编排的闹剧，忽然笑出声来。那笑声在喧闹的殿中格外清晰，瞬间压下了所有附和声。我抬手解开腰间的锦盒，将它轻轻放在御案上，盒盖打开的瞬间，里面整齐码放的证物在晨光下泛着冷光：“陛下，诸位大人，既然都要讲‘证据’，那今日咱们就把证据摆开，好好说道说道。”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封密信，指尖捏着信纸的边缘，声音清亮得每个角落都能听见：“这是苏明哲与胡族首领的往来密信，上面的字迹，陛下可比对苏明哲在户部任职时的存档文书 —— 他写‘胡’字总爱少写一撇，写‘饷’字总爱多一点，这封密信上的字迹，分毫不差！信里还写着‘截留军饷十五日，诱胡族提前进攻，借战事除沈清辞’，天牢里的苏明哲亲信早己招认，陛下若不信，可即刻传旨提审！”
接着，我取出一沓泛黄的供词，递到赵珩面前：“这是苏明哲门生李彬的供词，他亲口承认，受苏明哲指使，将军饷换成掺了三成铜的劣币，还偷偷联络青州藩王之子，伪造‘沈清辞私通突勒部’的谣言，甚至连昨日宫宴的座位排布、侍卫安排，都是他按苏明哲的吩咐提前布置的！供词上有他的指印，还有锦衣卫的画押，陛下可查验！”
最后，我拿出一本厚厚的账册，书页上还夹着户部的印章：“这是苏明哲党羽贪赃枉法的账册，上面详细记录了他们挪用国库银两、收受贿赂的明细 —— 去年江南治水，他们挪用了五万两治水银两；北境军饷，他们克扣了三万两装入私囊；涉及官员多达三十余人，每个人的名字、官职、贪墨数额，都写得清清楚楚，陛下可派人去户部调取存档，一一比对！”
锦盒中的证据摆满了半张御案，密信上的字迹、供词上的指印、账册上的印章，每一样都确凿无疑。殿中附和的官员渐渐没了声音，王大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朝笏；中立派官员则抬起头，眼神里满是震惊，有人甚至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想与韦党划清界限。
赵珩的目光扫过御案上的证据，指尖在密信上反复，沉默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就在我以为他终于要认清真相时，他却突然抬起头，眼神里没有半分愧疚，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冰冷：“即便苏明哲有罪，也不能洗清你谋反的嫌疑！沈清辞，你手握先帝赐的虎符，能调动京中禁军；你推行新政，深得百姓拥护，街头巷尾只知有沈相，不知有朕！若你真要谋反，朕凭什么抵挡？”
这话像一道惊雷，狠狠炸在我心头。我终于彻底明白 —— 赵珩从不在意什么 “证据”，也不在乎什么 “真相”。他忌惮的，是我手中的权力，是百姓对我的拥护，这些早己成了他帝王心中无法拔除的毒刺。他要的从来不是 “惩治奸佞”，只是一个能名正言顺除掉我的理由。
“陛下，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我双膝跪地，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悲凉，“臣推行税改，是为充盈国库，让边关将士有粮可吃；臣北境督战，是为守护大靖江山，不让胡族铁骑践踏百姓；臣主动辞官归乡，是为避嫌让贤，不让陛下因‘权臣’之名忧心。八年来，臣夙兴夜寐，从未有过半点谋反之心！”
“忠心？” 赵珩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他猛地挥手，声音陡然拔高，“锦衣卫！拿下沈清辞，打入天牢，待朕查明所有真相后，再行处置！”
锦衣卫立刻抽出腰间的铁链，哗啦啦的铁链声在殿中格外刺耳。就在他们要上前锁我的瞬间，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 禁军统领周岚穿着一身银甲，带着一队禁军闯了进来，甲片碰撞的声响震得地面都在发颤。她单膝跪地，手中的长枪重重戳在金砖上，声音洪亮得震碎了殿内的死寂：“陛下！沈相忠心耿耿，北境大捷击退胡族、江南治水救万民于水患，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功绩！若陛下要治沈相的罪，臣愿以全家性命担保，沈相绝无反心！若沈相真有谋反之心，臣甘受连坐之罪！”
“臣愿以性命担保！”“臣等愿以性命担保！” 朝中支持我的几位官员 —— 兵部侍郎、户部左丞、还有当年与我一同治水的御史，纷纷出列，跪在周岚身后，齐声请愿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呼喊声，锦衣卫指挥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连朝笏都掉在了地上：“陛下！不好了！宫外聚集了数千百姓，手里举着‘沈相无罪’‘留沈相’的木牌，高呼‘陛下开恩，释放沈相’，连城门口的守军都拦不住！”
赵珩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他看着跪地的禁军与官员，听着宫外越来越近的百姓呼声，脸色从铁青变成了惨白。他右手紧紧攥着御案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 他想下令让锦衣卫强行拿下我，却又忌惮百姓的怒火会烧到皇宫，更怕周岚的禁军会当场反抗；他想收回成命，却又不甘心错过这个除掉我的机会，帝王的猜忌与权力的执念，在他眼中疯狂交织。
我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膝上的灰尘。目光扫过殿中僵持的局面，心中一片清明。这场金殿对峙，从一开始就不是 “是否谋反” 的争论，而是帝王对权臣的忌惮，是冰冷皇权与滚烫民心的较量。我看着赵珩眼中的挣扎与狠戾，轻声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陛下，臣愿入天牢，配合锦衣卫核查。但臣有一个请求 —— 若臣最终被证清白，陛下需下旨彻查苏明哲党羽，将所有贪赃枉法、构陷忠良之人绳之以法，还朝局一个清净，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赵珩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宫外的呼声又高了几分，连殿内的烛火都被震得微微晃动。他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点头，声音里满是不甘：“好。朕准你所请。锦衣卫，将沈清辞带往天牢，不得虐待，不得让任何人私自探视。”
锦衣卫上前，冰凉的铁链缠上我的手腕，铁锁扣合的声响在寂静的殿中格外刺耳。我转身走出金銮殿，刚跨出殿门，就看到宫外密密麻麻的百姓 —— 有江南治水时受过我恩惠的农户，他们手里还捧着刚晒好的稻谷；有北境作战时与我并肩的士兵，他们穿着褪色的铠甲，手里举着 “沈相无罪” 的木牌；还有京城书院的学子，他们站在最前面，高声朗诵着我当年写的《治国策》选段。看到我出来，百姓们的呼声愈发响亮：“沈相无罪！”“陛下开恩！”
我的眼眶微微发热，泪珠在眼底打转，却终究没有落下。原来，即便帝王猜忌，权臣构陷，我也并非一无所有。我赢得了百姓的信任，这份信任，比至高无上的皇权更珍贵，比滚烫的性命更重要。
走到天牢门口，周岚悄悄从后面跟上来，她将一枚刻着 “周” 字的禁军令牌塞到我手中，指尖带着甲片的温度：“沈相，您放心，臣己安排了心腹在天牢值守，绝不会让您受委屈。臣会尽快搜集苏明哲党羽的罪证，最多三日，定能让您沉冤得雪！”
我握紧令牌，指尖传来的温度让我心中一暖，我轻轻点头：“多谢你，周将军。大靖的江山，还要靠你多费心。”
踏入天牢的那一刻，我回头望了一眼金銮殿的方向。晨光洒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却照不进这幽深潮湿的牢狱。但我知道，这场权力的棋局还未结束 —— 只要民心还在，只要我手中的证据还在，我就有翻盘的机会。而赵珩，他虽手握皇权，却亲手推开了民心，终究会为今日的猜忌与偏执，付出应有的代价。
天牢的铁门缓缓关上，厚重的门板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我坐在冰冷的石床上，从怀中取出父亲遗留的《治国策》，小心翼翼地翻开 “君道” 那一页。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我当年批注的 “忠君者，非愚忠；辅政者，知进退。然江山为重，个人荣辱可抛”，在昏暗中依旧清晰。我轻轻抚摸着书页，心中愈发坚定 —— 无论前路多艰难，我都要活下去，为了百姓的期待，为了父亲的遗愿，也为了还大靖一个海晏河清的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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