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这一辈，除了贾蓉，还有哪个拿得出手的子弟？
哦，还有一个。
一个被他们差不多己经遗忘了的，被送去边疆当炮灰的……贾砚！
可那怎么可能？！
贾珍的心头猛地一跳，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不不不，绝无可能！
他立刻将这个念头死死按了下去。
一个被他亲手送上死路的弃子，怎么可能跟“人杰”二字扯上关系！
贾珍定了定神，脸上重新挤出笑容，一边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一边朝夏守忠走近了些。
“夏公公一路辛苦，些许茶水钱，还请公公赏脸。”
他巧妙地用宽大的袖子作掩，将那张银票塞进了夏守忠的手里。
夏守忠的手指轻轻一捻，感受了一下厚度，脸上的笑容顿时又真切了几分。
他也不多言，只是笑呵呵地将手中的明黄卷轴，缓缓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夏守忠清了清嗓子，尖细却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宁正堂。
堂中众人，全都齐刷刷跪了下去，屏息凝神。
“……宁国府族人贾砚，年十西，勇冠三军。”
“于西陲之战中，献策奇袭，身先士卒，阵斩敌酋，扬我国威……”
贾砚？！
真的是贾砚？！
跪在最前面的贾珍，只觉整个人都懵了。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后面的话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怎么会是贾砚？
他怎么还活着？
他不是应该早就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了吗？！
“……朕心甚慰，特封贾砚为三等忠义伯，食邑八百户，钦赐蟒袍玉带，黄金百两，锦缎百匹……”
三等伯？！
忠义伯？！
这两个词，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贾府众人的心上。
一个正儿八经的，有封号，有食邑的，世袭罔替的爵位！
这……这不是在做梦吧？！
贾母跪在地上，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她身后的王熙凤，嘴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满脸都是活见鬼的表情。
而贾珍的儿子贾蓉，身体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完了！
那个被他视为蝼蚁、甚至还曾百般欺辱过的庶出堂兄，竟然封伯了？！
“……另，念宁国府教子有方，特赏宁国府黄金百金，御用绢百匹，以彰其功。钦此！”
夏守忠念完最后一个字，将圣旨缓缓合上。
整个宁正堂，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被集体施了定身法。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同一个词。
懵逼。
夏守忠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接旨，不由轻咳一声，提醒道：“将军，接旨吧？”
“啊？哦！哦！”
贾珍如梦初醒，连忙磕头，双手高高举起。
“臣……臣贾珍，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干涩，充满了不真实感。
夏守忠将圣旨交到他手中，脸上的笑容依旧和善，说出的话却让贾珍的心又是一沉。
“将军说错了，这圣旨，您是代那位贾伯爷接的。”
贾伯爷？
贾珍拿着那卷沉甸甸的圣旨，手都在抖。
夏守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杂家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多留了。老祖宗，将军，留步。”
说完，他便转身，在一众小太监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首到夏守忠的身影彻底消失，堂中的人才仿佛活了过来。
“天佑我贾家！天佑我贾家啊！”
贾母被丫鬟扶起，喜极而泣，口中连连念叨。
“好！好啊！不管是荣府还是宁府，只要是我贾家的子孙，咱们大家族互相扶持，就倒不了！”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王熙凤第一个反应过来，满脸堆笑地凑到贾珍跟前，一连串的吉祥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史湘云和探春等几个姑娘也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向贾珍道喜，真心为家族感到高兴。
唯有王夫人，神色厌厌，似乎觉得这份荣耀落在了宁国府，让她很是不快。
而贾宝玉更是撇了撇嘴。“什么伯爷，不过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人，哪里比得上女儿家金贵。”
贾母此刻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异样。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贾珍和贾蓉脸上时，心头却猛地一凛。
只见这父子二人，脸上哪有半分喜色？
一个脸色铁青，一个面如死灰，眼神里闪烁着怨毒。
贾母是何等人物，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她想起当初贾珍是如何将贾砚的年纪改大两岁，送去那九死一生的边疆充军的。
这父子俩，是怕贾砚回来报复！
贾母的脸色沉了下来。
糊涂东西！
她冷哼一声，立刻吩咐道。
“去，把赦老爷和政老爷都请到宁府来！就说家里有天大的喜事，让他们务必过来一趟！”
这是要请荣国府的两个主心骨来镇场子了。
接着，她又对邢夫人和王夫人道。
“你们也累了，带着孩子们去后面歇着，让厨房备上好的酒宴，咱们贾家要好好庆贺一番！”
三言两语，便将闲杂人等都打发了下去。
偌大的宁正堂，只剩下贾母、贾珍和贾蓉三人。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你，还有你。”贾母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点，分别指向贾珍和贾蓉。
“给我跪下！”
贾珍父子俩不敢违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祖宗……”
“还嫌不够丢人吗？”贾母厉声打断他。
“当初你们是怎么把砚哥儿送出去的，别以为我老婆子不知道！”
“如今人家出人头地，挣下了天大的前程，你们这副死了爹娘的表情是做给谁看？！”
“是想让整个京城都看我们贾家的笑话吗？！”
贾珍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磕头：“老祖宗息怒！孙儿……孙儿不敢！”
“不敢？”贾母冷笑，“我看你们敢得很！”
“我告诉你们，从今天起，贾砚就是我贾家的忠义伯！”
“是你们见了面，都要恭恭敬敬行礼的伯爷！”
“以前那些腌臢事，你们最好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等砚哥儿回来，你们父子俩，亲自去给他赔罪！听见没有！”
贾珍心中又恨又怕，却只能咬着牙应下。
“是……孙儿听见了。”
他嘴上应着，心里却在疯狂盘算。
赔罪？不可能！等他回来，定要让他知道，谁才是宁国府的主人！
贾母看着贾珍眼底一闪而过的阴狠，心中暗叹一声。
这孽障，还是没想通。
她知道，光靠说教是没用的，必须让他做点什么，让他疼了，他才能长记性。
“光嘴上说有什么用？”贾母缓缓道。
“砚哥儿如今封了伯，按规矩，就要出府单过，另立门户了。”
“他无服内亲族，这伯爵府，理应由你这个做族长的来操持修建。”
“从今日起，你就开始办吧。银子，从宁国府的公中出。”
“务必要建得风风光光，不能坠了我们贾家名头，也算是你这做叔叔的，给他赔罪的第一步。”
什么？！
让他出钱给贾砚盖伯爵府？！
贾珍的心，像是被刀子狠狠剜了一块肉。
那得是多少银子啊！
可对上贾母那不容置喙的眼神，他一个“不”字也说不出口，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孙儿，遵命。”
贾母见他终于服软，这才缓和了神色。
她站起身，由丫鬟搀扶着，目光望向堂外。
“去吧，把宴席好好准备起来。”
“京里开国一脉的各家，怕是得了消息，马上就要上门道贺了。”
“记住，在外人面前，我们贾家，永远都是一体的。”
贾珍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垂下的眼眸里，翻涌着无尽的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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