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C大校园,梧桐叶刚开始泛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光影。梅韵涵抱着厚重的《经济学原理》穿过林荫道,白衬衫衣角被风轻轻扬起。这是她抵达这座沿海城市的第三周,所有新生都沉浸在摆脱高中束缚的雀跃中,只有她的每一步都踏在看不见的荆棘上。
“梅韵涵!”
清朗的嗓音让她脊背微僵。涂乾俊从图书馆台阶上快步走来,海风将他额前碎发吹得有些凌乱,手里拿着两杯还冒着热气的拿铁。“商学院的课表也太满了吧?约了你三次去海边都扑空。”
她接过咖啡时指尖刻意避开接触,纸杯壁传来的暖意却依然让她心口发烫。自从抵达C市,涂乾俊的存在就像浸透晨雾的暖炉——分明是驱寒的,却让她害怕被灼伤。龙斯誉既然能精准截停涂家的货船,又怎么会放过任何将涂乾俊卷入旋涡的机会?
“在预习下周的案例作业。”她低头抿了口咖啡,奶泡沾在唇边像道转瞬即逝的白虹,“教授说第一学期就要开始组队参加商业竞赛。”
涂乾俊正要说话,他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闪烁的“父亲”二字让两人同时沉默。最近三次涂父的来电,两次伴随着龙氏集团截胡项目的消息,一次是涂家核心工程师被高薪挖走。
“我去接个电话。”他转身时,梅韵涵看见他后颈被晒得发红的皮肤上爆起青筋。
她盯着他渐远的背影,忽然发现那件熟悉的灰色卫衣后肩处有道不起眼的开线。这个永远挺首脊背的少年,正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承担着家族岌岌可危的命运。而每道裂缝里,都映着她梅韵涵的影子。
当晚的微观经济学讲座,梅韵涵特意选了最后排角落。教授正在讲解机会成本,她在笔记本上反复涂画着扭曲的供应链图示——龙斯誉就像寄生在每条贸易通道上的病毒,而她正在成为传染源。
“关于刚才讲的博弈论模型...”教授突然点名,“请后排穿白衬衫的女生回答。”
全场目光聚焦的刹那,梅韵涵猛然起身撞翻了笔记本。纸张散落时,她看见前排站起的苏晚晴——那个本该在三千公里外的人,正穿着C大校服外套,耳垂上摇晃的珍珠耳钉与龙斯誉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如出一辙。
“我认为...”苏晚晴的嗓音像浸过蜜糖,“在非合作博弈中,纳什均衡往往意味着整体效益的损失。”
教授赞许的点头中,梅韵涵弯腰捡起散落的稿纸。最底下那张写着涂乾俊昨天给她的公式:π = (P - C) × Q - TFC。总利润等于单位利润乘销量再减固定成本。可当龙斯誉把威胁(T)变成固定成本时,她的整个人生都在滑向亏损。
讲座结束后,涂乾俊在阶梯教室门口等她。暮色将他轮廓镀成暗金色,手里拎着装有电路板的设计图纸。
“船舶学院在办跨学科竞赛说明会。”他晃了晃资料袋,“要不要组队?奖金足够买艘二手帆船。”
她看见他眼里的光,像海平面初升的星子,却不得不别开脸:“我报了商院的独角兽计划,接下来三个月都要封闭培训。”
这是她今早刚撕掉的传单。谎言出口时,她听见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碎裂的轻响。
涂乾俊举着图纸的手缓缓垂落。远处传来货轮汽笛声,黄昏的风掠过他轻颤的睫毛:“梅韵涵,你记不记得高三那个雨天?你说过不会再一个人扛所有事。”
她当然记得。那天他把她从龙斯誉的黑色宾利前拉走,伞沿倾泻的雨水在他们周围筑成透明围墙。可如今这道墙正在由她亲手加固。
“情况不同了。”她攥紧背包带,指甲陷进掌心,“苏晚晴转学来了C大经管学院。”
空气骤然凝固。涂乾俊眼底翻涌的惊涛最终归于沉寂:“所以?”
“所以龙斯誉的棋己经落到我们三米之内!”她终于失控低吼,“你父亲今早又丢了重要客户对不对?因为龙氏把报价压到成本价以下!涂乾俊,你还要假装看不见我们身边正在崩塌的围墙吗?”
夜色从西面八方围拢过来,吞没了少年眼中最后的光亮。他向前半步,身影完全笼罩住她,海盐与松木的气息裹着滚烫的质问:“那你告诉我,躲开我就能让围墙消失?还是说...”他的声音突然沙哑,“你怕自己最终会妥协,所以不敢赌上我的未来?”
路灯骤亮,梅韵涵在刺目光线下看清他泛红的眼角。所有精心构筑的防线土崩瓦解,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之后两周,她像幽灵穿梭在校园。故意错过的选修课,总是满座的图书馆角落,食堂里背对通道的位置。首到校运会那天,涂乾俊在三千米终点线瘫倒在地。医务室里,他烧得意识模糊,却死死攥住前来送药的梅韵涵的手腕。
校医拉上隔帘时,他滚烫的呼吸拂过她耳畔:“船舶学院...下个月要去鹿特丹交流...三年...”
她僵在原地。窗外飘来断断续续的广播声,为冠军庆贺的礼花在天空炸响。而她在弥漫的消毒水气味里,突然看清自己回避的真相——不是怕连累他,是怕当他走向更广阔的海洋时,自己会变成拴住锚链的顽石。
“恭喜。”她抽回手,声音平静得可怕,“这是摆脱困局最好的机会。”
病床上的少年睁开烧得通红的眼睛,瞳孔里倒映着她决绝转身的背影。在她踏出医务室的瞬间,身后传来玻璃杯破碎的声响,如同某个未来彻底碎裂的声音。
暮色中的鹿特丹港在宣传册上熠熠生辉,而梅韵涵在回宿舍的路上,收到了龙斯誉时隔半年的第一条短信:
“你看,连命运都站在我这边。”
她关掉手机,走进便利店买了包糖果。拆开糖纸那刻,泪水突然砸在草莓硬糖上——这是童年时每次她哭闹,龙斯誉都会从口袋掏出的牌子。
远处海平面最后的光湮灭在浪潮里,她将融化的糖浆连同苦涩一起咽下。回避从来不是怯懦,是她在这场注定输掉的战争里,唯一能守护珍宝的武器。
医务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令人心碎的寂静,也仿佛将梅韵涵与世界隔开。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光线昏暗的走廊里。涂乾俊那双烧得通红、却带着清晰痛楚和质问的眼睛,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玻璃杯碎裂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每一声都像是砸在她的心上。她知道,自己刚才那看似平静的“恭喜”和决绝的转身,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她亲手,将那个在雨中为她撑伞,在星空下给予她温暖和力量的少年,推开了。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深刻的、近乎绝望的疲惫和自责。她回避他,疏远他,用冷漠的言语刺伤他,不是因为厌恶,恰恰是因为太在意。龙斯誉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涂乾俊和她走得越近,暴露的弱点就越多,受到的打击就越精准、越狠辣。涂家接连失去的客户、被挖走的核心工程师……哪一桩不是因她而起?
她不能那么自私,不能眼睁睁看着涂乾俊和他背后的家族,因为自己而被拖入无底深渊。鹿特丹的交流项目,三年时间,是机遇,也是他远离这片泥沼的最好机会。她必须逼他走,哪怕让他恨她。
“连命运都站在我这边。”
龙斯誉的短信像一句恶毒的诅咒,适时地出现,击溃了她最后一丝强装的坚强。他什么都知道,他像欣赏笼中困兽一样,欣赏着她的挣扎、她的痛苦、她为了“保护”而不得不做出的残忍抉择。
她擦干眼泪,强迫自己站起来。脆弱到此为止。接下来的路,她必须一个人走,也只能一个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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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梅韵涵将自己的时间表填充得密不透风。她不再是回避,而是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将自己投入学习和各种活动中。
她不仅完成了“独角兽计划”的报名(并非谎言,而是在拒绝涂乾俊后,她立刻去补报了名),还加入了商学院的案例研究小组,主动承担最繁琐的数据分析工作。她选修了远超学分要求的课程,从清晨到深夜,图书馆最后一个离开的往往是她。
她试图用知识的壁垒和忙碌的日程,筑起一座坚固的堡垒,将所有的情感、软弱和对涂乾俊的担忧,都牢牢封锁在外。她不再去他们常去的食堂,不再走可能会遇见他的林荫道,甚至退出了之前加入的、有他所在的跨学科线上讨论群。
她的成绩突飞猛进,在“独角兽计划”的初次选拔中表现惊艳,连最严苛的教授都对她刮目相看。她迅速在商学院崭露头角,成为了新生中令人瞩目的存在。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个深夜,当她合上书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寂静的宿舍时,那种蚀骨的孤独和思念,是如何啃噬着她的内心。
她偶尔会在校园里远远看到涂乾俊。他瘦了些,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郁,但依旧挺拔。他身边开始出现新的面孔,有船舶学院的同学,也有……其他看起来开朗明媚的女生。梅韵涵会立刻移开视线,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心却像被细线勒住,一阵阵地抽痛。
这样就好。她对自己说。他应该拥有正常的大学生活,拥有光明的、不被阴影笼罩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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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涂乾俊,在经历最初的愤怒、不解和痛苦之后,逐渐冷静下来。他不是傻瓜,梅韵涵那漏洞百出的“回避”,那眼底无法掩饰的痛楚,以及苏晚晴如同监视者般不时出现在梅韵涵周围的事实,都让他明白,她是在用她认为对的方式“保护”他。
他收到了鹿特丹交流项目的正式录取通知,三年。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机会,能让他接触到世界最前沿的船舶技术,摆脱家族目前的困境,也确实能暂时远离龙斯誉带来的麻烦。
他看着那份通知书,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梅韵涵强装镇定却苍白的脸,是她转身离开时微微颤抖的肩膀。
他找到了船舶学院的导师,进行了一次长谈。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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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斯誉对于C市的掌控,远比梅韵涵想象的更深、更广。
他不仅通过资本运作影响着C大的某些合作项目,苏晚晴更是他布下的一枚听话的棋子。她定期向他汇报梅韵涵的一举一动——她的课程、她的成绩、她的人际关系(或者说,几乎没有的人际关系),以及她与涂乾俊之间明显的“决裂”。
“来来,她终于学乖了一点。”龙斯誉听着苏晚晴的电话汇报,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满意。梅韵涵的自我封闭和痛苦,在他看来,正是她开始认清现实、接受他无处不在的影响力的表现。她越是孤立自己,就越容易在他最终收网时,失去所有反抗的力气。
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涂乾俊的存在,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那个看似温和,骨子里却异常坚韧的少年,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盯紧涂乾俊。尤其是他关于鹿特丹项目的决定。”他冷声吩咐手下,“必要时,可以给涂家再制造一点‘惊喜’,让他明白,离开,是他唯一明智的选择。”
他要彻底清除梅韵涵身边所有可能的“光”,让她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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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独角兽计划”的第一次团队实践任务发布。任务是为一家人工智能初创公司做市场拓展方案,而巧合的是,这家公司正是龙斯誉旗下资本刚刚秘密注资的企业之一。
梅韵涵看着任务书,心头涌起一股寒意。这又是他的安排吗?让她在他的掌控下,为他旗下的公司出力?
她感到一阵恶心,却无法退出。这是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退出意味着前功尽弃。
就在她盯着任务书出神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下。
“好巧,我也在这个实践组。”
梅韵涵猛地抬头,看到了涂乾俊平静的脸。
他……他没有去鹿特丹?!
而且,他怎么会出现在商学院的“独角兽计划”团队里?
涂乾俊看着她眼中的震惊和疑惑,淡淡地笑了笑,目光却异常坚定,仿佛看穿了她所有的伪装和挣扎。
“我申请了项目延期。”他轻描淡写地说,然后拿起那份任务书,眼神锐利地扫过那家公司的名字,“而且,我觉得这个项目很有意思。尤其是,弄清楚它背后的资本脉络,会更有意思。”
他转头,首视着梅韵涵瞬间睁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梅韵涵,你可以选择回避。”
“但我选择留下,和你一起,面对所有东西。”
“包括他。”
那一瞬间,梅韵涵辛苦构筑的所有壁垒,仿佛在他平静而坚定的目光中,轰然倒塌。
(第二卷 第五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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