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战报如同阴云，沉沉压在京城上空，也压在姜桃的心头。
朝堂之上，关于战事、关于将领人选、关于粮草调拨的争论日夜不休，连带着整个京城都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而在福慧郡主府内，一种更为隐秘、更为尖锐的恐慌，正在无声地蔓延。
自那日弹幕揭示沈醉可能身负狄戎血脉后，姜桃虽竭力维持表面平静，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惊骇与忧虑，以及偶尔面对他时那瞬间的凝滞，如何能完全瞒过感知敏锐如野兽般的沈醉？
他什么也没问。
依旧每日清晨为她梳头，动作甚至比以往更加轻柔缓慢，仿佛在借此确认她的存在；依旧在她处理事务时安静地待在附近，只是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追随，而是带着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她刻入骨髓的审视；夜晚，他依旧会抱着枕头来到她的卧房，无声地占据床榻外侧，只是那紧挨着她的身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绷。
他在观察，在用他全部的感官，捕捉着姜桃任何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如同走在悬崖边缘的人，警惕着任何可能坠落的征兆。
这夜，秋雨骤至，敲打着屋檐窗棂，淅淅沥沥，带来浸骨的寒凉。
姜桃因心中有事，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身侧的沈醉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身体也在微微发抖。她迷迷糊糊地伸手探去，触手却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醉醉？”她瞬间清醒过来，支起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看向身侧的少年。
沈醉并没有醒，但他紧蹙着眉头，额发己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他牙关紧咬，像是在抵御某种巨大的痛苦或恐惧，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他的双手死死地攥着身下的锦被，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在做噩梦。
姜桃心中一痛，连忙轻轻推他：“醉醉，醒醒，是做噩梦了。”
沈醉猛地睁开眼！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了平日刻意维持的沉寂或冰冷，也没有了在她面前才会流露的依恋，此刻只剩下全然的、未曾掩饰的恐慌与脆弱，如同被猎人逼至绝境的小鹿，瞳孔都在微微颤抖。他急促地喘息着，目光涣散了一瞬，才猛地聚焦在姜桃脸上。
确认是她的一刹那，他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浮木，几乎是扑了过来，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紧紧抱住。他的手臂箍得那样紧，勒得姜桃几乎喘不过气，冰冷而汗湿的身体紧紧贴着她，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姐姐……”他把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劫后余生般的哽咽和恐惧，“别走……别丢下我……”
姜桃被他抱得生疼，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怀抱里传递出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巨大不安。她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抱着，一只手轻轻拍着他汗湿的、单薄却肌肉紧绷的背脊，放柔了声音安抚：“没事了，只是噩梦，姐姐在呢，不会丢下你的。”
然而，沈醉仿佛听不见她的保证，只是用力地摇头，将脸埋得更深，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一遍又一遍地，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重复着破碎的哀求：
“不要离开我……”
“姐姐，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会一首养着我的……”
“别不要我……求你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卑微，与他平日里那冷沉强势的模样判若两人。那深入骨髓的不安，如同潮水，在这雨夜之中，冲垮了他所有伪装的堤坝，将他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内里，赤裸裸地展现在姜桃面前。
姜桃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难当。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噩梦。这是他对自身那复杂而危险身世的本能恐惧，是他害怕这唯一的依靠也会因此崩塌的极致恐慌。
她不再说什么空泛的安慰，只是更紧地回抱住他，用自己温暖的体温去驱散他周身的冰凉，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用最坚定的语气回应着他：
“嗯，姐姐在。”
“不会离开你。”
“永远都不会丢下醉醉。”
“你永远是姐姐的醉醉。”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颤抖的身体才渐渐平息下来，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只是那环抱着她的手臂，依旧没有一丝松懈。
雨声渐歇，窗外透进一丝黎明的灰白。
沈醉安静地伏在她怀里，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绵长，仿佛终于在她的承诺和体温中，寻到了一丝短暂的安全感，沉沉睡去。只是那长而密的睫毛上，还沾染着未干的湿意，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脆弱。
姜桃却没有丝毫睡意。她维持着被他紧紧抱住的姿势，一动不动，低头看着怀中少年即便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心中一片沉重。
他的不安，如同这秋雨，寒凉刺骨。而她，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温暖。可这份温暖，是否能抵挡住未来可能袭来的、因他身世而起的狂风暴雨？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怀中这个看似强大、实则内心荒芜脆弱的少年，早己是她无法割舍的责任，也是她……甘之如饴的羁绊。
天光渐亮，将相拥的身影勾勒得清晰。
沈醉在晨光中醒来，睁开眼，对上姜桃温柔却带着一丝疲惫的眸子。他微微一怔，昨夜失控的记忆回笼，让他苍白的脸上迅速掠过一丝难堪的红晕，下意识地想松开手。
姜桃却反手按住他想要退缩的手臂，将他更紧地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异常坚定：
“别怕，醉醉。”
“无论发生什么，姐姐都在。”
沈醉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彻底放松下来，将脸重新埋进她温暖的颈窝，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满足的喟叹。
只是，在那双重新闭上的桃花眼深处，恐慌褪去后，留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执拗的、近乎凶狠的决绝。
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将他从姐姐身边带走。
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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