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上的那场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在清大经管学院的新生圈里扩散了几天，便迅速被新的八卦所取代。但之于两位当事人，那冰冷的酒液与沉默的对视，却像一根无形的弦，牢牢绷在了彼此之间。
陆寒舟的生活迅速被严丝合缝的计划填满。课堂、图书馆、打工的快餐店、与校外一位神秘人的定期联络，以及……警惕着那位“女王”随时可能降临的麻烦。他像一只精准的钟表，沉默而高效地运转着，那件被红酒毁掉的西装，被他洗净后仔细挂起，如同一个无声的警示。
周三上午，《中级微观经济学》课程，主讲教授是以严谨和毒舌著称的学界泰斗周启明教授。能容纳百人的阶梯教室座无虚席。
陆寒舟习惯性地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摊开略显陈旧的笔记本，手边放着一支最普通的黑色水笔。他的世界仿佛自带结界，将周围的低声谈笑隔绝在外。
一阵熟悉的、带着侵略性的香风袭来，打破了这片宁静。林晚在她的小团体簇拥下，姗姗来迟。她今天穿了一身香奈儿的粗花呢套装，优雅又骄矜，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教室，最终，定格在陆寒舟身边的空位上。
她嘴角微扬，径首走过去，落座。动作自然得仿佛那是她的专属座位。
“真巧啊，陆同学。”她侧过头，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排的人听清，“这位置风水不错，适合……汲取知识，改变命运，不是吗？”
话语里的讽刺毫不掩饰。她的小团体里发出几声压抑的低笑。
陆寒舟握笔的手指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
他的无视让林晚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头火起。她决定更进一步。
课上到一半，周教授正在讲解一个复杂的博弈模型。林晚忽然举起手，姿态优雅。
“周教授，我有一个问题。”她声音清脆，吸引了全场的注意，“您刚才讲的这个模型，假设参与者都是完全理性的。但我认为，现实中很多底层……哦不，是资源匮乏的参与者，往往会因为信息不对称和认知局限，做出非理性甚至愚蠢的选择。那么，这个模型的普适性是不是值得商榷呢？”
她说着，眼角的余光意有所指地瞟向身旁的陆寒舟。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这个问题本身有一定深度，但结合她的话语和眼神，其指向性不言而喻——她在公然质疑陆寒舟这类“资源匮乏者”的智力水平。
周教授推了推眼镜，看向林晚，又瞥了一眼依旧低头记录的陆寒舟，目光锐利。
就在所有人，包括林晚自己，都以为这个穷小子要么会羞愧低头，要么会愤怒失态时，陆寒舟却缓缓放下了笔。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周教授，也间接回应了林晚的挑衅。
“周教授，林同学的问题很有意思。”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我认为，恰恰是资源约束下的决策，更能体现理性选择的精髓。因为在极限条件下，每一个决策的机会成本都被无限放大。所谓的‘非理性’选择，很多时候是在极端风险规避、生存压力下的最优解。模型的意义不在于否定这些选择，而在于理解其背后的约束条件。正如贝克尔的家庭经济学，将偏好和约束同时纳入分析框架……”
他不疾不徐，引经据典，逻辑严密地将林晚那个充满恶意的“人身攻击”问题，化解为一个纯粹的学术探讨。不仅精准地回应了质疑，更展现出了远超课堂进度的知识储备和理解深度。
周教授原本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他点了点头：“这位同学的理解很到位。模型是工具，关键在于使用者如何理解其边界和内涵。坐下吧。”
林晚僵在原地。她精心设计的刁难，不仅没有让对方出丑，反而成了他展示才华的垫脚石！周围那些原本带着看戏目光的同学，此刻看向陆寒舟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惊讶和正视。
羞愤，一种火辣辣的羞愤感烧灼着她的脸颊。她死死攥紧了手中的万宝龙钢笔，几乎要将那精致的笔身捏碎。
课堂上的失利，让林晚的报复心更重。她很快摸清了陆寒舟的软肋——他对那本厚厚经济学笔记的珍视。她不止一次看到他在图书馆、在草坪上，旁若无人地补充、修订那本笔记。那里面，不仅凝聚着他数月的心血，更是他冲击本学期最高额度“启明奖学金”的关键依凭——周教授的这门课成绩权重极高。
机会很快来了。周五下午是助教的答疑时间，陆寒舟需要去教学楼办公室交一份课程论文草稿。他习惯性地将重要的笔记和书籍放在图书馆固定的座位上。
他刚离开不久，一个穿着低调、面容普通的男生便走到了陆寒舟的座位旁。他左右张望了一下，迅速拿起那本厚重的、封面手写着“中级微观经济学——陆寒舟”的笔记本，夹在自己带来的书里，快步离开。
这一切，都被坐在不远处、用一本杂志遮挡着脸的林晚，透过镜子的反射，看得一清二楚。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二十分钟后，陆寒舟返回图书馆。当他看到空荡荡的桌面时，心脏猛地一沉。他强迫自己冷静，仔细在附近寻找，询问周围同学，却一无所获。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图片上，他的那本笔记，正被缓缓送入一台高速碎纸机！紧接着，又一条文字信息跳了出来：“找这个？真可惜，保洁阿姨好像把它当成废弃打印纸处理掉了。就在三号楼107复印室旁边哦~ :-)”
没有署名，但那充满恶作剧意味的表情符号，以及那种高高在上的口吻，指向性再明确不过。
陆寒舟的呼吸有瞬间的停滞。他几乎是冲出了图书馆，奔向三号楼。当他赶到107复印室旁时，那台碎纸机刚刚停止工作，出口处堆满了雪片般的、细碎的纸屑。他冲过去，颤抖着手从碎屑中抓起一把——熟悉的字迹碎片，刺痛了他的眼睛。
数月心血，付诸东流。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站在原地，看着那堆再也无法拼凑的智慧结晶，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图书馆里那个平静睿智的形象消失了，此刻的他，更像一个失去了重要武器的士兵，脆弱而愤怒。
但他没有让自己失控太久。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他走到垃圾桶旁，默默地将那些沾染了碎纸的、还算完整的封面和封底捡了出来，仔细地拂去上面的纸屑。
然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发来彩信的陌生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林晚慵懒而带着笑意的声音：“喂？哪位？”
“林晚。”陆寒舟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极致的冷硬，“笔记的事，我知道了。”
“哦？”林晚似乎在品尝他的痛苦，语气带着愉悦的残忍，“那真是一场不幸的意外，不是吗？陆同学，节哀顺变。看来，有些东西，注定不属于你，就像那杯红酒，就像……启明奖学金。”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陆寒舟沉默了几秒，就在林晚以为他会崩溃或者怒骂时，他却开口了，语气平静得可怕：
“是啊，意外。不过没关系，知识在我脑子里，碎不掉。”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补充道：
“另外，谢谢你的‘提醒’。这份‘关照’，我陆寒舟，记下了。”
说完，他首接挂断了电话，没有给林晚任何回应或继续嘲讽的机会。
电话那头，林晚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那句“记下了”，不像是一句败犬的哀鸣，反而像是一句……冷静的宣战？
她看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第一次感到一丝事情脱离掌控的寒意。这个陆寒舟，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他竟然没有崩溃失措，反而如此冷静？他最后那句话，是绝望的狠话，还是真的有什么依仗？林晚隐隐觉得，这场游戏，似乎开始变得不那么好玩了。而陆寒舟，在失去最重要的笔记后，又将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决定命运的期中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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