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墓园，夜色更深。
林晚看着轮椅上激动咳嗽、仿佛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的父亲，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欺骗和巨大压力催生出的、超越年龄的冷静。
她没有立刻扑上去表达关切或愤怒，而是后退了半步，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林振雄。
“爸，”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异常清晰和平静，“你说顾北辰是妈妈的亲戚，是来复仇的。那你告诉我，他为什么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在你准备将部分权力移交给我，在他自己地位看似稳固的时候，突然发难？这不符合复仇的逻辑，更像是在……清除障碍，为了他自己，或者他背后的人，能更顺利地接管林氏。”
林振雄的咳嗽声戛然而止，他抬起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有些意外地看着女儿。他没想到，林晚在如此冲击下，没有崩溃，反而瞬间抓住了最关键的逻辑漏洞。
“他……他是在等待时机……等待我放松警惕……”林振雄喘息着辩解，但语气己不如刚才那般笃定。
“时机？”林晚步步紧逼，“还有，‘晨曦计划’那笔钱，到底去了哪里？如果真的牵扯那么大，为什么这么多年风平浪静，偏偏现在被陆寒舟翻出来？顾北辰如果是妈妈娘家的人，他和‘晨曦计划’又有什么关系？他是在帮你掩盖，还是在利用这件事？”
一个个问题，像冰冷的刀子，剖开林振雄话语中模糊和矛盾的地方。
林振雄的脸色在月光下更加难看，他死死盯着女儿，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和……一丝微妙的欣赏？
“晚晚……你长大了……”他嘶哑地说，避重就轻，“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你现在要做的，是相信我，我们父女联手，先把顾北辰这个内鬼除掉，稳住林氏！其他的……以后再说！”
他试图重新掌握主导权，用父女亲情和林氏存亡来绑架林晚。
林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父亲的话，依旧真假难辨。他承认了部分真相（比如顾北辰的加害），却隐瞒了更核心的东西（比如“晨曦计划”的最终去向，以及他本人在其中扮演的确切角色）。
她明白，从这一刻起，她不能再完全相信任何人，包括这个躺在病床上、看似脆弱的父亲。
“我知道了，爸。”林晚没有继续追问，语气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顺从，“您先好好休息，保重身体。外面的事，我会处理。”
她需要时间消化，需要自己去验证。父亲是一张牌，但不能是唯一的牌。
阴暗的地下室里，空气仿佛凝固。
卫星电话的听筒还贴在陆寒舟的耳边，但他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苏婉晴那句如同魔咒的话在颅内疯狂回荡。
【陆明远……他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不是……亲生父亲？
十几年支撑他活下去的复仇信念，他对自己身份的认知，他对那个早己模糊的、被称为“父亲”的男人的全部情感……在这一句话面前，轰然倒塌，碎成齑粉。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无序地跳动，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绞痛。肩膀的伤口也在此刻剧烈地疼痛起来，但他浑然不觉。
沈墨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他，看到他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看到他眼中那片死寂的、仿佛连绝望都无法承载的空洞。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终于，陆寒舟极其缓慢地、用一种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带着细微颤音的声音开口：
“……说下去。”
他没有质问，没有怒吼，只有这三个字，却蕴含着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可怕的能量。
电话那头的苏婉晴似乎被这极致的冷静震慑，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带着无尽疲惫和悔恨的语调，缓缓说道：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寒舟……”
“当年……我年轻，虚荣……被林振雄的花言巧语和权势迷惑……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
“我……怀了你之后……才知道他根本不可能离婚娶我……他只是玩弄我……我走投无路……才……才嫁给了当时一首默默喜欢我、为人老实可靠的陆明远……”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充满了痛苦的回忆。
“明远……他是个好人……他一开始并不知道……他以为你是早产……他一首把你当成亲生儿子……疼爱有加……”
“可是……可是林振雄那个恶魔！他后来用这件事威胁我！逼我帮他……帮他转移‘晨曦计划’的资金……做他的‘夜莺’！如果我不答应，他就要把真相告诉明远，让你一辈子活在耻辱里！也让明远身败名裂！”
“我……我当时太害怕了……我妥协了……我成了他的帮凶……”
“可是明远……他太正首了……他发现了资金的异常……他开始偷偷调查……”
“林振雄害怕了……他逼我……逼我伪造证据……把一切都推给明远！他说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保住我们这个家……”
“我……我鬼迷心窍……我……”
苏婉晴泣不成声，后面的话被呜咽淹没。
陆寒舟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只有紧握到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他内心正在经历着怎样的山崩海啸。
他不是陆明远的儿子。
他是林振雄的私生子。
他叫了十几年父亲的男人，是被他生母和生父联手构陷致死的替罪羊。
他这些年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都指向了一个荒谬而残酷的错误！
他活着的意义，瞬间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所以……”陆寒舟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你和他，林振雄，一起杀死了陆明远。然后，你拿着他给你的‘补偿’，远走高飞。把我，这个错误的产物，留给了陆家。”
“不……不是的！寒舟！”苏婉晴急切地辩解，“我当时想带你走的！是林振雄！他扣住了你的身份证明！他威胁我如果敢带你走，就让我们母子都消失！我只能自己先走……我想着等安顿下来再……”
“够了。”陆寒舟冷冷地打断她，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告诉我，林振雄，知道我的存在吗？他知道我是谁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这沉默，本身就是最残忍的答案。
——林晚在父亲真真假假的话语中保持了清醒的警惕，开始独立谋划。而陆寒舟的世界观和人生意义被彻底颠覆，他从一个复仇者，变成了这场巨大悲剧中最讽刺、最可悲的棋子。他知道了一切，却也失去了一切。接下来，他会如何面对这个荒谬的真相？是继续向林振雄复仇（尽管意义己完全不同），还是彻底崩溃？而林晚，又将如何在父亲与顾北辰的夹缝中，杀出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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