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得跟依萍去找她爸要钱那天一样大。
哗啦啦，噼里啪啦，砸在公司那扇年久失修、有点漏风的窗户玻璃上，活像老天爷在拿着高压水枪对着人间突突。
林筱筱缩在自己的工位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以及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行道树，心里拔凉拔凉的。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水逆，而是整个人都泡在了水逆的海洋里，还是太平洋中心那种，连个救生圈都没有。
“这鬼天气，出门一趟都得折寿三年吧？”她小声嘀咕着，默默地把脚边那个接了半碗雨水的塑料盆往旁边踢了踢。没办法，屋顶有点渗水，行政大姐说等天晴了再修，这都晴了又下、下了又晴三个轮回了，盆还在这儿坚守岗位。
就在林筱筱琢磨着要不要在淘宝上买个救生衣以备不时之需的时候，一个阴影笼罩了她。
不是乌云，是她老板，王总。
王总，人送外号“王胖子”，当然，只敢在背后叫。此刻，他顶着他那堪比怀孕六个月的啤酒肚，脸上挤出一个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把一份文件夹“啪”地一声，拍在了林筱筱的桌子上。
那动静，吓得林筱筱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筱筱啊——”王总拖长了尾音，那声音黏糊糊的，带着一种“全村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的沉重感，“起来了起来了，别猫着了！看看，看看这是什么？”
林筱筱低头瞅了瞅那份文件，封面上“顾氏集团品牌推广合作方案（初稿）”几个烫金大字，差点闪瞎她的钛合金狗眼。
顾氏？！
那个本市商业巨头，跺跺脚金融圈都得抖三抖的顾氏？！
那个传说中总裁顾言琛年轻有为、帅得人神共愤，但同时脾气坏得鬼见愁的顾氏？！
林筱筱感觉自己喉咙有点发干。
王胖子双手撑在她的桌沿，身体前倾，唾沫星子伴随着他激动的话语开始进行无差别攻击：“筱筱！我的福将！咱们公司，是死是活，可就全看这一哆嗦了！拿下顾氏这个单子，咱们就能起死回生，续命成功！年底奖金，翻倍！不，三倍！”
林筱筱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试图避开这波“人工降雨”。
王胖子完全没察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继续挥舞着胖手，描绘着美好蓝图：“想想吧！一旦成功，咱们就是和顾氏合作过的公司了！那身价，蹭蹭往上涨！以后出去谈业务，那腰杆子得多硬！”
他话锋一转，表情瞬间变得悲壮，仿佛下一秒就要英勇就义：“可要是拿不下……唉，咱们这小庙，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大家就只能……卷铺盖，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喽。”
最后那句“各回各家”，他说得那叫一个百转千回，眼神还特意在林筱筱脸上停留了三秒，充满了“你懂的”暗示。
林筱筱：“……”
她不懂，她一点都不想懂！
她只想安安稳稳当个打工仔，按时拿工资，偶尔摸个鱼，怎么就这么难呢？
内心的小人己经开始疯狂咆哮：
“老天爷啊！我现在打车去最近的庙里拜拜还来得及吗？给佛祖捐点香油钱，让他老人家帮我把这水逆收一收？”
“这雨大成这样，龙王来了估计都得乖乖买票排队进场吧？我这么冲出去，跟裸奔跳海有什么区别？”
“顾氏啊！那是我们能攀上的高枝吗？王胖子你是不是昨晚喝假酒了还没醒？这跟让一只小蚂蚁去跟大象跳探戈有什么区别？不被踩死就算运气好了！”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她看着王胖子那充满“信任”（压榨）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同事投来的或同情、或鼓励、或“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目光，再低头看看自己电脑屏幕上那还没还完的花呗账单……
生活，它拿着小皮鞭，在后面抽着你往前爬啊！
林筱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把心里的那点怂和抱怨全都呼出去。
她挤出一个职业假笑，虽然嘴角有点抽搐：“王总，您放心，我……我一定尽力！”
声音听起来还算镇定，如果忽略掉那一点点颤音的话。
“不是尽力！是必须！必须拿下！”王胖子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差点一头栽进键盘里，“快去吧！顾氏那边约了下午三点，现在出发，时间刚好！”
林筱筱看了一眼手机，下午一点半。
从公司到顾氏集团，不堵车的话大概西十分钟。但是，看看窗外这鬼天气……堵车是必然的，而且她还得想办法在到达顾氏之前，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
认命吧，林筱筱。
她默默地拿起桌上那份被她捂得带了点体温，但边缘己经被窗边飘进来的雨水洇得有点湿漉漉的方案，小心翼翼地塞进自己那个看起来还算结实，但其实己经用了三年的通勤包里。
然后，她站起身，视死如归地走向门口。
形象？
在KPI和花呗账单面前，形象算个屁！
能当饭吃吗？能还房贷吗？
不能！
所以，冲吧，打工人！
推开公司玻璃门的那一刻，狂风夹杂着雨点，劈头盖脸地就砸了过来，瞬间就把她精心打理（其实也就是用手抓了抓）的刘海糊在了脑门上。
“嘶——真凉快！”林筱筱打了个哆嗦，自嘲地笑了笑，一把将糊脸的头发拨开，抱紧了自己的包，里面装着全公司的“希望”，和她这个月能不能吃上肉的“关键”。
她一头扎进了瓢泼大雨之中。
路上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出租车？别想了，软件上排队的人数己经三位数，加价都没用。
公交？站台上挤满了湿漉漉的“难民”，每一辆到站的公交车都像塞满了沙丁鱼的罐头，别说上去了，挤都挤不近前。
地铁站倒是在不远处，但从这里走到地铁站，再换乘，出了地铁还得走一段……时间上恐怕来不及了。
林筱筱看着手机上飞速跳动的时间，心一横。
“拼了！”
她咬咬牙，把包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那份“全公司的希望”挡雨，然后迈开腿，朝着顾氏集团的方向，开始了艰苦卓绝的……雨中狂奔。
高跟鞋？早就被她脱下来拎在手里了！这玩意儿在积水里走路纯粹是自残行为。
淑女形象？见鬼去吧！能活着赶到顾氏就不错了！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身上的衣服很快湿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又冷又难受。脚踩在冰凉的积水里，每一步都溅起老高的水花。路边飞驰而过的车辆，毫不客气地给她来了几次“二次洗礼”。
“啊啊啊！我的新鞋！”（虽然是打折买的）
“我的妆！肯定花了！这下真成女鬼了！”
“顾言琛！你最好真的像传说中那么有钱！不然都对不起老娘今天受的罪！”
她一边跑，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仿佛这样就能驱散一点身上的寒意和心里的憋屈。
就在她跑过一个街角，准备喘口气的时候，手机“叮咚”一声，特别关心提示音。
是她那个异地恋的男友，张超。
林筱筱心里一暖，难道是他知道今天下雨，特意来关心自己了？
她艰难地单手操作手机，点开微信。
张超：“筱筱，我们分手吧。我累了，我觉得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未来。我遇到了一个更能帮助我事业发展的女孩，祝你幸福。”
林筱筱：“……”
她站在原地，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她甚至分不清脸上肆意横流的是雨水，还是眼泪。
水逆？
这他妈是海啸吧！
工作压力，暴雨侵袭，现在再加上被分手……
老天爷，你是不是看我林筱筱不顺眼，准备今天一波把我带走啊？！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瞬间冲上了头顶。
她很想不管不顾地蹲在路边大哭一场，或者冲回去把王胖子揍一顿，再或者打个飞的去把张超那个渣男揪出来暴打一顿。
但是……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被保护得很好，只是外壳稍微有点湿的方案。
全公司的希望……
这个月的房租……
下个季度的花呗……
生活这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摁住了她想要爆发的小火苗。
她抬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分不清是擦雨水还是擦眼泪。
“行，张超，算你狠！分手就分手，下一个更乖，下一个更富！”
“工作不能丢！钱不能不赚！”
“顾言琛！老娘今天跟你拼了！”
她像是被打了一针劣质鸡血，重新燃起了斗志（或者说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再次抱紧包，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座在本市象征着财富和权力的顾氏大厦，继续冲刺。
当她终于像个水鬼一样，踉踉跄跄地冲到顾氏集团那栋高耸入云、金光闪闪的办公大楼楼下时，距离三点只剩十分钟了。
她站在旋转门外，看着里面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穿着精致、步履从容的白领精英，以及前台小姐那标准化、无可挑剔的微笑……
再低头看看自己：
头发湿哒哒地黏在头皮和脸颊上，还在往下滴水。
妆容肯定早就花了，估计眼线都晕成了熊猫眼。
身上的职业套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极其不优雅的曲线。
光着的脚上沾满了泥水，手里还拎着一双同样湿透的高跟鞋……
活脱脱一个逃难来的。
一股巨大的窘迫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现在这个样子，别说去见那个传说中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顾言琛了，就是门口那个保安，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警惕，仿佛下一秒就要过来把她“请”出去了。
“冷静，林筱筱，冷静！”她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形象没了可以再挣，机会没了就真没了！”
“想想奖金！想想花呗！”
“甲方是爹！顾言琛就是爹中爹！为了钱……不，为了公司的未来，拼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首了腰板（虽然看起来更像一根被风雨摧残过的小草），用手尽可能地把头发捋顺，又扯了扯皱巴巴的衣服。
然后，她视死如归地，踏上了那片光洁得能照出她此刻狼狈模样的地面。
高跟鞋是没法穿了，她干脆继续光着脚，踩着冰凉的大理石，一步一步，朝着前台走去。
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在锃亮的地面上，格外显眼。
周围投来各种诧异、好奇、甚至带着点鄙夷的目光。
林筱筱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顾言琛，我来了。准备好当我的‘冤大头’了吗？”
当然，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冤大头”这三个字，在未来，会以一种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照进现实。
（第1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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