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春樱漫过陆大的围墙，粉白花瓣在风中簌簌飘落，却吹不散吴石心头的阴霾。自佐藤撤离图书馆后，特高课的监视愈发严密，校园里常有便衣游荡，学员间的交谈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吴石每日按部就班地上课、推演，实则时刻留意着上海战场的消息，怀中那本《论语》里，还藏着未及送出的华北日军弹药前置情报。
这日战术课后，他刚走出教学楼，就见山田纯一郎站在樱花树下，手中握着一本《唐诗三百首》，神色凝重。吴石会意，放慢脚步落在后面，待学员散尽，才快步上前。“佐藤先生己安全撤离东京，去了大阪的亲戚家，你不必挂心。”山田压低声音，将书递给他，“这是他临走前托我转交的，里面有补充的日军军工工厂安保部署。他还说，你送的那方端砚，他己妥善收好，每次都能想起你我共同的心愿。”
吴石接过书，指尖触及书页间的夹层，心中一暖又一酸。那方承载着父亲嘱托的端砚，如今成了与佐藤之间的念想，更坚定了他传递情报的决心。他望着山田，语气恳切：“多谢先生，也替我谢过佐藤先生。若不是二位相助，我根本取不到这些核心情报。只是……”他话锋一转，眼中满是忧虑，“上海战场的消息越来越少，国内传来的只言片语，都在说我军伤亡惨重，却依旧没有像样的增援。九一八的不战而退，淞沪的孤立无援，两次困境如出一辙，这让我实在难以心安。”
山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不远处谈笑风生的日军学员，轻声道：“我在参谋部的朋友透露，日军正借着上海的战事牵制贵国兵力，暗中向华北增兵。他们看透了贵国的党派隔阂，认定你们无法形成合力，才敢如此步步紧逼。吴桑，你之前的反思没错，装备差距可以用情报弥补，但人心涣散的隐患，才是最致命的。”
两人沿着樱花小径缓步前行，花瓣落在肩头，寒意透骨。吴石想起《参二室蓝皮本》中那些冰冷的数据，想起十九路军将士用血肉之躯抵挡炮火的场景，心中愈发沉重：“我将日军的弹药储备、补给线路都传回了国内，可若指挥层依旧各怀心思，前线将士得不到应有的支援，这些情报又能起到多大作用？”
“至少能让他们少流些无谓的血。”山田停下脚步，眼神坚定，“中村教官也在想办法，他利用职务之便，整理了日军在长城沿线的布防草图，标注了薄弱环节。我们能做的目前只有这些。至于人心凝聚，或许需要更惨痛的教训，或许需要有人振臂高呼，但你我此刻的坚持，就是在为那一天积蓄力量。”
吴石默然点头，心中的迷茫虽未完全散去，却多了几分坚定。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脚步，哪怕前路艰险，哪怕故国的现状令人失望，他也要将这份暗战进行到底。
回到宿舍，吴石反锁房门，取出山田转交的情报，与自己手中的华北弹药数据整合。他从床板暗格取出一个小巧的铜制墨盒——这是出发前老上司方声涛赠予的，盒底有个隐蔽的夹层。他用特制的墨水，将这些信息与自己对日军战术的研判、对国内抗战的建议，一同写在极薄的宣纸上：“日军善用炮火覆盖后集团冲锋，我军应避其锋芒，依托地形开展游击战；更需摒弃党派之见，联合地方武装与民间力量，形成全民抗敌之势……”每写下一句，他都反复斟酌，希望这些肺腑之言能被国内重视。
他将写好的密信卷成细卷，小心翼翼地塞进铜墨盒的夹层，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看不出任何破绽。这只墨盒陪伴他走过了北伐岁月，如今又成了传递希望的载体。他抚摸着冰凉的铜盒，仿佛能感受到方声涛的期许，感受到故土的温度，心中默念：“愿这份情报能抵达真正抗敌之人手中，愿故国能早日摒弃内耗，上下一心。”
次日，吴石借着周末外出的机会，前往横滨港的秘密联络点。他乔装成求学的学生，背着行囊，铜墨盒就藏在书本深处。联络点是一家不起眼的茶叶铺，掌柜是位面色黝黑的中年人，见到吴石递上的暗号信物——一枚刻着“闽”字的铜钱，立刻会意，将他引至后堂。
“吴先生，近来特高课查得严，信件传递风险极大。”掌柜压低声音，“您的前几批情报都己安全送达，只是反馈回来的消息说，高层对此褒贬不一，有人重视，也有人认为这些‘细枝末节’无关紧要。”
吴石心中一沉，却并未意外。他取出铜墨盒，取出里面的密信：“麻烦掌柜务必将这份情报送到指定人手中，里面涉及华北的增兵计划和长城布防，关系重大。另外，烦请您转告国内，若依旧放任内耗，不愿团结抗敌，亡国之危近在眼前。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日军参谋部的既定计划。”
掌柜接过密信，郑重点头：“吴先生放心，我拼了性命也会送到。您在这边也要多加小心，特高课的人己经在排查留日学生和学员了。”
离开茶叶铺，吴石沿着横滨港的海岸线缓步前行。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吹得他衣衫猎猎。他望着远处往来的船只，心中满是期盼与忧虑。他不知道这份情报能否改变局势，不知道故国何时才能真正觉醒，但他知道，自己的每一次潜伏、每一次传递情报，都是在为民族的存续播撒种子。
返回陆大的路上，樱花依旧绚烂，却再也暖不了他冰凉的心。他攥紧拳头，心中暗誓：无论遭遇多少挫折，无论面临多大危险，他都会坚守初心，在这片虎狼环伺的土地上，继续这场无声的战役。他等待着上海战场的最终消息，也等待着故国能真正凝聚人心、奋起抗敌的那一天。而此刻，他能做的，就是蛰伏隐忍，搜集更多情报，为那一天的到来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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