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积雪,稳稳停在村口晒谷场边。鎏金的“侯”字在雪光里泛着冷光,侍卫们翻身下马,腰间佩刀铿锵作响,只一眼,就把刚才还咋咋呼呼的村民们镇得不敢出声。
柳氏攥着锄头的手都在抖,刚才那股子抢人参的狠劲早没了,缩着脖子躲在壮汉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她再蠢也知道,能绣“侯”字的车驾,不是她一个乡下妇人能惹的。
车帘还半掀着,墨漓支着胳膊靠在软枕上,苍白的脸被车外的寒气激得泛起一丝薄红,喉间忍不住溢出几声轻咳,纤长的手指攥着锦帕,指节泛白。他的目光掠过瑟缩的村民,掠过柳氏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最后落在了场中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云岫还抱着人参站在原地,青蛇乖乖盘在她脚边,三角脑袋警惕地盯着周围的侍卫。小姑娘冻得通红的小脸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珠,睫毛湿漉漉的,像沾了露水的蝶翼,可那双眼睛亮得很,透着股不属于三岁半娃娃的澄澈——明明刚才还被吓得要哭,此刻却稳稳站着,小身子挺得笔首,像株在寒风里倔强扎根的小野草。
“这孩子……”马车里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侯府夫人苏婉掀开另一侧车帘,绣着缠枝莲的锦袖轻轻搭在车辕上,目光落在云岫破破烂烂的棉袄和光溜溜的脚丫上,眼底泛起心疼,“这么冷的天,怎么连双鞋都没穿?”
她话音刚落,突然听得人群里有人惊呼:“又、又有蛇!”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晒谷场边的草垛缝隙里,又窜出一条黑纹毒蛇,比刚才那条青蛇更粗些,吐着分叉的信子,悄无声息地绕到刚才想抢人参的那个壮汉脚后——那壮汉刚才伸手最狠,差点把云岫推倒。
黑蛇的动作又快又隐蔽,壮汉光顾着看侯府的马车,根本没察觉。眼看蛇头就要凑到他脚踝上,云岫眼疾手快,突然松开抱着人参的一只小手,往前冲了两步,小巴掌“啪”地一下拍在黑蛇的七寸旁边!
“不许咬他!”
小姑娘的声音又脆又亮,带着点奶气的凶,小脸上满是全然的懵懂——她不是想护着那壮汉,只是刚才树爷爷说过,不能随便伤人,蛇咬人会出事的。
黑蛇被拍得一懵,脑袋歪了歪,显然没料到这个小不点敢动手。云岫脑子里立刻响起它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这小娃娃!这汉子刚才要抢你东西,我帮你教训他!你拦我做什么?”
“不能咬人……”云岫小声嘀咕,小手还保持着拍下去的姿势,歪着脑袋看黑蛇,“咬了人,会死人的。”
黑蛇更懵了,似乎没懂这小娃娃的逻辑——明明是这汉子先坏心眼,怎么还护着他?它正想再说什么,盘在云岫脚边的青蛇突然“嘶”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威胁:“黑炭头!这是小祖宗,轮得到你在这撒野?赶紧滚!”
黑蛇忌惮地看了青蛇一眼,又瞥了眼云岫,最终还是不甘心地扭着身子钻回了草垛里,临走前还在云岫脑子里嘟囔:“算你好心,下次这汉子再欺负你,我可不管了!”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村民们只看到云岫突然冲上去拍了一下,那条黑蛇就吓跑了,一个个惊得张大了嘴巴,看向云岫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敬畏——连毒蛇都听她的话,这娃娃怕不是真有山神爷护着?
柳氏更是吓得腿都软了,躲在后面连头都不敢抬。
马车里,墨漓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原本只是觉得这孩子身边有蛇跟着很奇怪,可刚才那一下,小娃娃连犹豫都没有,徒手就去拍毒蛇——换做寻常三岁孩子,早吓得哭着躲起来了,她倒好,还敢出声拦着蛇咬人。
那小脸上没有丝毫惧意,只有一种纯粹的、懵懂的“不许伤人”的执拗,偏偏脚下的青蛇还对她服服帖帖,刚才那条黑蛇也被她吓跑了……
墨漓放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喉间的咳嗽又涌了上来,他捂着嘴咳了两声,苍白的唇色更淡了些,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阿漓,你看这孩子……”苏婉也看到了刚才的场景,语气里满是惊奇,“倒是个胆大心善的。”
墨漓放下锦帕,声音清冷淡漠,还带着刚咳过的沙哑:“母亲,这孩子……有点邪门。”
寻常孩子哪能让毒蛇如此听话?还敢徒手去碰毒蛇?他活了十五年,久病缠身,见多了人心险恶,却从没见过这样透着古怪的小娃娃——像山野里长出来的精怪,干净得过分,又奇得离谱。
他说着,缓缓放下车帘,将外面的风雪和喧闹隔绝在外。车厢里暖炉烧得正旺,可他指尖还是带着点凉意,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一幕:小娃娃冻得通红的小手,拍向毒蛇时毫不犹豫的模样,还有那双亮得像山泉水的眼睛……
邪门。他又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
车外,苏婉己经让人把云岫牵到了马车边。小姑娘被侍卫引着,仰着小脸看向马车的方向,刚才车帘放下前,她清清楚楚看到了车里那个哥哥的脸——皮肤白白的,眉毛细细的,眼睛像画里的人一样好看,就是脸色太苍白了,像雪地里的梅花瓣,一碰就会碎似的。
她盯着紧闭的车帘,小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忽然伸出小手,指着马车的方向,小声嘀咕:“这个哥哥真好看,就是……就是头上怎么有朵要枯了的桃花呀?”
她从小就能看到别人身上的“气”,爹娘活着的时候,身上是暖暖的金色,像太阳;舅母身上是灰灰的,还带着点刺;刚才那个壮汉身上是黑乎乎的;而这个车里的哥哥,身上飘着淡淡的粉色,像桃花,可那桃花却是蔫蔫的,花瓣都快掉光了,看着就快要枯死了。
树爷爷说过,她看到的这些“气”,是福是祸,一看便知。那朵枯桃花,是不是代表这个好看的哥哥,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呀?
云岫歪着脑袋想不明白,小手无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人参,人参的须子暖暖的,让她安心了些。
青蛇还盘在她脚边,此刻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马车,脑子里的声音谄媚又兴奋:“小祖宗,这是永宁侯府的马车!侯府里有好多好吃的,还有暖烘烘的屋子,跟着他们走,你就不用挨饿受冻啦!”
云岫眼睛亮了亮——好吃的?暖烘烘的屋子?她确实饿坏了,脚也冻得疼,要是能有地方住,有东西吃,就不用再怕黑风山的狼了。
苏婉看着她这副小模样,心里更软了,蹲下身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些:“孩子,你叫云岫是吗?你舅母把你扔在山里,你跟我们回侯府好不好?府里有热饭,有暖衣,还有软乎乎的床。”
云岫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苏婉身上暖暖的红色“气”,又看了看紧闭的马车帘,小声问:“那……里面的好看哥哥,也在侯府吗?”
“在呀,那是我的儿子,墨漓。”苏婉笑了笑,伸手想去摸她的头,见她没躲开,轻轻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我们一起回府,好不好?”
云岫点了点头,小脑袋又往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哥哥头上的枯桃花,真的好可怜呀。她要不要告诉哥哥,他的桃花快枯了呢?
就在这时,柳氏突然凑了过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对着苏婉鞠了个躬:“夫人,这……这是我家外甥女,既然夫人好心要带她走,那是不是该给点……给点抚养费?毕竟我养了她这么久……”
她话音刚落,旁边的侍卫立刻上前一步,冷声道:“你刚才将她弃于荒山,此刻倒敢要抚养费?再敢胡言,休怪我们不客气!”
柳氏吓得一哆嗦,赶紧缩回手,不敢再说话了——她可不敢跟侯府的人作对,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婉把云岫牵到马车边,还让人拿了件厚实的披风,裹在云岫身上。
云岫被裹得像个小粽子,怀里抱着人参,被苏婉牵着手,准备上马车。她回头看了眼村口的老槐树,槐树枝条轻轻晃了晃,像是在跟她道别。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再次碾过积雪,朝着京城的方向驶去。车厢里,墨漓靠在软枕上,闭着眼睛,看似在养神,脑子里却还在想着那个小娃娃徒手拍蛇的模样。
邪门。他又一次在心里吐槽。
而车外,被裹在披风里的云岫,扒着马车的车窗,看着渐渐远去的黑风山,小声对着怀里的人参说:“人参呀人参,我们要去京城了,那里有好看的哥哥,还有好吃的,就是哥哥头上的桃花快枯了,我们要不要帮他呀?”
没人回答她,只有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带着点山野的气息。云岫缩了缩脖子,把小脸贴在温暖的披风上,心里默默想着:等到了侯府,她一定要看看,那个好看哥哥的桃花,能不能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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