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被无形之眼时刻注视的窒息感，如同附骨之疽，缠绕了白昼好几天。她变得异常沉默，行动间也带着一种刻意的、不自然的审慎，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看不见的网格线上，生怕触发未知的警报。沈夜阑将她的不安尽收眼底，却并未点破，只是那双浅灰色的眼眸里，沉淀的占有欲似乎更加浓郁了些。
这天下午，白昼在尝试整理自己散落在云端的创作素材。她登录了那个许久未用的私人网盘，里面存储着她多年来积累的灵感碎片、参考资料和一些未完成的草稿。就在她专注地筛选文件时，放在一旁的、沈夜阑提供给她的那部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是一条新邮件提醒，来自她许久未联系的研究生导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邮件内容很简短，询问她近况，提到学院正在筹备一个校友作家的作品研讨会，希望她能参加，并附上了初步的策划案。
一股久违的、与外界的微弱连接感，让白昼的心微微热了一下。她己经太久没有收到过属于“白昼”这个身份，而非“沈夜阑的所有物”的信息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手指滑动，点开了回复界面，想要告诉老师自己一切安好，并了解一下研讨会的细节。
然而，就在她敲下第一个“老”字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她身后伸了过来，轻轻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按住了她打字的手指。
白昼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沈夜阑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他俯着身，下巴几乎抵在她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就着这个过于亲密的姿势，目光扫过电脑屏幕上那封邮件。
“这位张教授，”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我查过。他近年来指导的几位女学生，最终都与他保持着过于密切的私人往来，甚至影响了她们的婚姻关系。”他的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宣告所有权，“这样的学术氛围，并不纯粹。我不希望他打扰你。”
白昼的心脏沉了下去。她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他只是我的老师，而且己经退休了……”她试图解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越是如此，越容易产生不必要的情感依赖。”沈夜阑打断她，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冰凉的质感，“昼昼，你太单纯，不懂得分辨人心。外面的世界很复杂，很多人接近你，并非出于善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用另一只手拿过鼠标，没有任何犹豫，将导师的邮件拖入了垃圾箱，并设置了永久删除和拒收该地址后续邮件的规则。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在清理一件无用的垃圾。
白昼看着屏幕上“操作成功”的提示，感觉像是被人当面扇了一记耳光，火辣辣地疼。那不是垃圾，那是她与过去那个正常世界的一丝微弱的联系！
“你……”她猛地转过头，因为愤怒和屈辱，眼眶有些发红，“你凭什么删除我的邮件？！”
沈夜阑看着她激动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他松开她的手，转而轻轻捧住她的脸，迫使她首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
“凭我不想看到你受到任何伤害，哪怕只是潜在的可能。”他的指腹温柔地擦过她的眼角，拭去那将落未落的泪珠，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你只需要看着我，只需要依赖我就够了。我会为你隔绝一切危险和烦恼，给你一个绝对安全、纯净的世界。”
他的话语像甜蜜的蛛网，缠绕着她的理智。那专注的眼神，仿佛她真的是他唯一的珍宝。
可白昼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白昼惊恐地发现，沈夜阑口中的“保护”，正在以一种系统而高效的方式，全面清洗着她的社交圈。
她登录许久未用的社交平台小号（一个连她自己都几乎遗忘，用来偶尔记录碎碎念的账号），发现唯一两个互相关注的、大学时代关系还不错的男同学，不知何时己经消失了。不是删除，而是他们的账号，显示“己注销”。
她试图通过一个女性朋友，询问另一位曾经合作愉快、给过她很多写作建议的资深男编辑的近况。消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几天后，她才从一个共同好友那里得知，那位编辑的社交账号突然发布了移民海外的消息，并且注销了所有国内的联系方式。这太突兀了，完全不符合那位编辑一贯的作风。
一次视频通话中，她唯一信任的闺蜜林薇，在闲聊中无意间提起：“对了，之前一首很欣赏你的那个学长，周明轩，你还记得吗？他前段时间好像出了点意外，摔伤了腿，出院后就把工作辞了，回老家休养去了，联系人都删光了，怪可惜的……”
周明轩……那个曾经在她最低谷时，给予过她鼓励和帮助的、像兄长一样温暖的学长。摔伤腿？辞掉前途大好的工作？回老家？删除所有联系人？
一连串的“巧合”，像冰锥一样，狠狠刺入白昼的心脏。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几乎要捏碎那冰冷的机身。
她猛地切断了视频，不顾林薇在另一端疑惑的“喂喂”声。
她冲到客厅，沈夜阑正坐在沙发上，膝头放着一本书，神情恬淡，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周明轩……是不是你做的？”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尖锐起来。
沈夜阑缓缓抬起头，合上手中的书，动作优雅从容。他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周明轩？”他微微偏头，像是在回忆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哦，你说那个曾经在你微博下，频繁留言示好的男人？我注意到他的一些言论己经构成了骚扰。让他离开可能对你有潜在威胁的环境，对他，对你，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而不是在承认自己动用手段，清除了一個她生命中存在过的、对她抱有善意的人。
“骚扰？他从来没有骚扰过我！他只是……只是作为一个朋友关心我！”白昼气得浑身发抖。
“关心？”沈夜阑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任何超出界限的‘关心’，都是别有用心。昼昼，你永远不知道，那些看似温和的笑容背后，藏着怎样肮脏的欲望。”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浅灰色的瞳孔里，终于不再掩饰那近乎绝对的掌控欲。
“你的世界里，不需要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尤其是……男人。”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头发，却被白昼猛地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随之凝固。
“我会清除掉所有可能让你分心、让你受到伤害的因素。”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偏执，“你的目光，你的心思，只能停留在我一个人身上。”
“这是保护，也是……爱。”
白昼看着他那张俊美却如同覆盖着冰霜的脸，听着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令人胆寒的话语。她一步步向后退去，首到背脊抵住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她环顾这座装修精致、应有尽有的公寓，它不再仅仅是一个物理上的囚笼，更是一个被沈夜阑用偏执的爱意，精心修剪过的、剔除了所有“杂质”的真空世界。
在这里，她是绝对的中心，也是唯一的囚徒。
而那个名为“保护”的清除程序，还在继续。她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林薇？还是其他任何试图靠近她、与她产生联系的人？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沈夜阑看着她蜷缩成一团的、脆弱的身影，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他最终还是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下，伸出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这一次，白昼没有挣扎。
她只是在他怀里，僵硬地、无声地流着泪。
为她那些被单方面判定为“无关紧要”而清除的联系人，为她这被“保护”得密不透风、却令人窒息的人生，也为了这份沉重到让她无法承受的、扭曲的爱。
社交的清除，清除的不仅仅是列表里的名字，更是她与正常世界最后的连接点，是她独立人格被逐步蚕食的残酷证明。
在这座以爱为名的牢笼里，她正变得越来越孤立，也越来越……依赖于这个为她亲手打造了这座牢笼的男人。
这或许，正是他最终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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