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又渐渐浓了,如浸了染成黑的棉絮层层叠叠的压下来,方才被那火把驱散的寒意,竟顺着畜栏的木缝往骨头缝里钻,冷得人牙根发颤。张青山刚把最后一只受惊的羊赶回笼中,随即粗布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却冰凉如霜。他喘着粗气,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远处山坳里的雾气在翻涌——不是风刮的流动,是像活物般往一处聚,翻滚如沸水,墨黑中还透着点幽绿的光,像是谁在深渊里点燃了两盏鬼灯。
“不对劲,不好!它回来了!”张青山攥紧柴刀,喉结猛地滚动,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话音刚落,头顶的乌云盖顶往下压,方才还能点点曦光的天,竟瞬间被遮得严严实实,就连火把的光都暗了半截,仿佛天地被一只无形巨手捂住。风也变了,不再是山间的凉,而是裹着一股腐臭的阴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还夹杂着一股子坟土与烂叶混杂的腥气,吸一口便令人皱鼻。
“呜——”
一声似哭似嚎的怪响从雾里钻出来,拖得极长,尾音扭曲如断弦,震得人耳膜发疼。紧接着,那佝偻的黑影踩着雾团飘到畜栏外,正是去而复返的变婆子。它这次不再绕着石灰线游走,老妪般的脸上没了半分伪装,皮肤灰败,如陈年树皮,裂开道道深纹,渗出暗绿黏液。两只眼窝深陷,里面盛着两团跳动的绿光,像坟头的鬼火,又似深潭中浮起的磷火,幽幽灼灼,照不见底;原本干枯的手指不知何时变得又细又长,指甲泛着青黑,尖端锋利如刀,垂在身侧时,竟能刮得木栏“吱呀”作响,木屑纷飞,仿佛被虫蛀蚀的朽木。
“射它眼睛!”王大军反应最快,弓己拉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箭尖对准那团绿光,稳得像铁铸的。 “咻”的一声,箭矢破风而去,撕裂浓雾,带起一道微弱的火痕。可不等碰到变婆子,它身形突然往左滑了半尺,动作轻飘飘,毫无重量,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纸扎的傀儡被风托起。箭擦着它的肩膀钉进木栏,箭羽还在颤,发出“嗡嗡”的余音,像在哀鸣。
变婆子发出“咯咯”的笑,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沙哑而破碎,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感。它抬起长指往地上一点,指尖触地的瞬间,地面“嗤”地一声冒起缕缕黑烟,原本干燥的泥地竟瞬间冒出层黑霉,如活物般蔓延,霉斑顺着木栏往上爬,所到之处,火把的火苗“噼啪”响着往回缩,像被无形之口吞噬,只剩一点昏黄的光,在黑暗中苟延残喘,映得众人脸色惨绿。
“该死的!”赵铁匠吼着,铁棍横在胸前,青筋在额角暴起。他大步冲上前,铁棍带着风声砸向变婆子的天灵盖,力道足以劈开顽石。可变婆子不躲不闪,抬手用长指一挡——“铛”的一声脆响,如击铜钟,铁棍竟被崩出个小豁口!赵铁匠只觉得双一发麻,虎口裂开,血顺着手腕流下,铁棍差点脱手,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脚底踩碎了一截枯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张青山趁机绕到变婆子身后,柴刀高高举起,刀刃映着微弱的火光,寒光一闪,朝着它后心劈下去!“嗤啦”一声,刀是劈中了,却没入肉的实感——像劈在一团棉花上,又似砍进浓雾,柴刀竟从变婆子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只划破了它身上那件破烂的麻衣,布条飘落,露出底下灰黑如尸皮的肌肤。那肌肤上,隐约浮现出扭曲的符纹,像是血纹写就,又似被虫啃出。
“没用?”张青山心头一沉,冷汗顺着脊背滑下。变婆子猛地转身,绿光森森的眼盯着他,长指带着腐风首戳他面门!张青山急忙后仰,指风擦着他的鼻尖过,竟把他额前的头发削掉了几缕,发丝飘落时,竟在空中微微泛绿,还带着股说不出的腥气,像是腐烂的苔藓混着陈血。
王大军的第二支箭又射了过来,破空声尖锐如蛇嘶,这次瞄准的是变婆子的胸口。可箭矢刚到它身前,就像撞上无形的墙,“啪”地断成两截,木屑纷飞,箭头落地时还冒着青烟。变婆子歪了歪头,脖子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关节错位,它突然往火把堆里飘去,青黑的长指扫过燃烧的木柴——火苗竟猛地一缩,瞬间灭了两簇,只留下一缕黑烟,盘旋如蛇,久久不散。
“它…不怕火!”王大军的声音发颤,手里的弓都在抖,指节泛白,额上青筋跳动。没了火把的光,那两团绿光在黑暗里更显眼,像两只盯着猎物的野兽眼睛,冷冷地锁定着他们。变婆子开始主动攻击,身形在三人之间窜来窜去,快得只留下残影,长指时不时划向他们的喉咙、胸口,每一次都险之又险——指尖划过空气时,带起一道阴风,吹得人汗毛倒竖。
赵铁匠的胳膊被划了道口子,血瞬间渗了出来,黏稠如沥青,伤口周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青,像墨汁滴入清水般蔓延,剧痛如蚁噬骨。王大军为了躲攻击,摔在泥地里,泥水溅了满身,弓梢断了一截,他挣扎着爬起,嘴角渗血。张青山的柴刀早就没了章法,只能胡乱挥舞,挡住变婆子一次又一次的偷袭,虎口崩裂的血顺着刀柄往下流,染红了上面的符纸,那符纸原本朱砂写就的咒文,此刻竟在血浸下微微发暗,仿佛被邪气侵蚀。
风越来越大,吹得衣袍猎猎作响,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远处甚至传来了隐约的雷声,闷闷地滚过天际,可就是不下雨——这天气,是变婆子用邪术拧出来的,专为困住他们,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们死死缚在这片死地。三人背靠背,都疲了力气,呼吸粗重得像破风箱,胸口起伏如风箱拉扯,冷汗浸透里衣,黏在背上,寒意刺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黑影在眼前晃,绿光越来越近,长指上的腥气越来越浓,仿佛死亡的呼吸,己贴上脖颈。
“撑住……”张青山咬着牙,声音沙哑,牙缝里渗出血丝。可他自己都知道,这话更像在骗自己。柴刀的重量越来越沉,手臂早就酸得发麻,指节僵硬,下一次,或许就躲不开那把“利刃”了。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风声、喘息声,和那越来越近的“咯咯”笑声,像钝刀子割着神经。
就在三人意志即将被摧垮,火光只剩一点微弱余辉,连影子都快要被黑暗吞噬的刹那——
“哐啷——!!!”
一声惊天动地的铜锣巨响,如同霹雳般猛然从村口方向炸开!那声音洪亮、刚烈,带着金石之音,撕裂浓雾,震得人耳中轰鸣,连地面都微微震颤。紧接着,是密集如雨点般的鼓声,咚咚咚咚,如战马奔腾,如雷鼓催阵;清脆急促的铜铃声叮铃作响,如千百只金翅鸟振翅齐飞。还有一道苍劲狂暴、似唱似吼的吟诵声,穿透层层夜幕,字字如雷,句句如咒,震得空气都在发颤!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急急如律令——破!”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浪,蕴含着某种刚猛暴烈的力量,瞬间冲散了那缠绕在三人脑中的阴冷低语!仿佛一道金光劈开永夜,将他们从深渊边缘拉回。
那疯狂的变婆子身影猛地一滞,绿光骤然收缩,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尖啸,声音凄厉如夜枭断喉,仿佛被无形的音波重锤击中,踉跄着显出身形,幽绿的目光惊疑不定地射向声响来处,指尖颤抖,似在忌惮。
只见村口道路上,火光大盛!十余名青壮村民手持火把、锣鼓,奋力敲打着,火光映照下,他们脸上虽满是恐惧,额上冷汗涔涔,却咬牙挺立,脚步坚定。而被他们簇拥在正中的,是一位身形高瘦、头戴巨大狰狞傩面的法师!
那傩面色彩对比强烈,朱红如血,漆黑如墨,金漆勾勒出雷霆纹路,目如铜铃,口露獠牙,眉心一道竖纹,似天眼将开,威严凶猛至极,仿佛天神下凡,镇压邪祟!他身披一件绣有繁复雷鸟纹样的暗红色法衣,衣角翻飞间,似有雷光隐现;一手持一面不断震响的青铜八卦锣,锣面古旧,铭文斑驳,每敲一下,便有金光微闪;另一手持一柄刻满符咒的桃木剑,剑身泛着淡淡紫光,剑尖滴血未沾,却杀气凛然。腰间挂着一串兽骨铃铛,由九颗不知名野兽的牙骨串成,随着他的步伐剧烈摇晃,发出令人心神激荡的脆响,每一声都似在驱邪净魂!
他踏步而来,脚步沉稳,每落一步,地面便微微震动,脚印处竟有淡淡金光一闪而逝。火光映照下,他的影子被拉得极长,竟不像人形,像一尊顶天立地的神将。
正是柳老先生连夜兼程赶路请来的傩戏师傅——钟馗堂的掌坛,傅师傅!
他未语先威,目光如电,首刺变婆子所在之处,那两团绿光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对待灭的鬼火。
山远路相逢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X8J1/)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