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青山的指挥下,惊魂未定的送亲队伍成员们己勉强镇定下来,开始以空花轿为中心,向西周辐射开进行地毯式搜索。晨雾尚未完全散尽,山间弥漫着一层灰白如纱的薄霭,缠绕在松林之间,仿佛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静默地窥视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空气湿冷,带着腐叶与泥土的腥气,偶尔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像是久未擦拭的兵刃,又像是凝固的血。
现场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每个人都屏息凝神,既希望能找到线索,又害怕真找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脚下的山路泥泞不堪,昨夜微雨浸润,今晨露水又重,每一步都踩出沉闷的“噗嗤”声,如同大地在低语呻吟。
泥泞的山路旁,是较为松软的林地和杂草丛。由于清晨的露水和刚才人群的慌乱踩踏,地面上留下了大量杂乱无章的脚印,大多是村民们穿的草鞋或布鞋的痕迹,深深浅浅,交织在一起,很难分辨。草叶上凝结的露珠被踩碎,溅出细小的水花,在微光中闪出短暂的银光,转瞬即逝,如同希望的碎影。
张青山亲自负责最核心的区域——花轿周围,尤其是他发现爪痕的那一侧林地。他俯下身,几乎趴在了地上,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篦子,一寸寸地扫过泥泞的地面。他先是将那些明显是人们留下的脚印一一排除,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致的观察力。他的指尖轻轻拂过泥土,感受着每一处凹陷的边缘与纹路,仿佛在阅读一本大地写就的秘典。
王虞城在一旁,由两个人搀扶着,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住地颤抖,眼神空洞地望着女儿消失的花轿,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婉娘”。他手中还紧攥着一块绣着并蒂莲的红绸帕子,那是婉娘出嫁前亲手缝制的,如今却被冷汗浸得发皱。几个胆大的村民则在外围仔细查看草丛和石缝,希望能发现新娘遗落的饰品或衣物碎片。有人拨开一丛野蕨,惊起一只山雀,“扑棱”一声飞入林深处,引得众人齐齐一颤。
时间一点点过去,除了更加确认现场的混乱和找到几处被踩倒的杂草外,似乎一无所获。一种沮丧和更深的恐惧开始在一些人心中蔓延,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心头。
“难道……难道真是被山鬼精怪给摄走了?”有人小声嘀咕,声音里充满了绝望。话音未落,一阵山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呜”的低鸣,像是回应,又像是嘲弄。
张青山没有理会这些议论,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眼前的一小片泥地上。就在花轿左侧,距离轿身大约三步远的地方,有一片地势较低洼的区域,泥土格外松软,泛着暗褐色的光泽,像是一滩未干的墨汁。由于位置相对偏僻,这里的人类脚印少了很多,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刻意避开了。
突然,张青山的目光定格了!
在那片松软的泥地上,清晰地印着一串截然不同的痕迹!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一些枯叶——那是几片边缘发黑的枫叶,像是被火烧过一般,触手冰凉且带着诡异的湿滑感。随着落叶被掀开,那串脚印完全暴露出来,仿佛从地底浮出的诅咒。
周围的几个人也立刻围拢过来,但当他们看清那脚印时,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人甚至踉跄后退,撞到了身后的树干。
那根本不是什么己知动物的脚印!也绝非人类的足迹!
脚印不大,约莫比成年男子的手掌略小,但形态极其怪异。它似爪非爪,似蹄非蹄。前端有几个深陷的小坑,分布不规则,像是某种尖锐的趾端留下的印记,但又不像猫狗狼豹那样呈梅花或长条状——那痕迹边缘微微外翻,像是肉垫在极度受力下撕裂般扭曲。脚印的后部则更加模糊,似乎没有一个完整的脚跟形状,整体看起来如同被重物碾压后留下的畸形凹痕,扭曲而难以名状。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脚印深陷泥中,下陷的深度远远超过旁边的人类脚印,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底下青黑色的硬土层。泥土被挤压得向西周翻卷,像是被千钧之力猛然踩踏所致。张青山伸手轻触那凹陷的边缘,指尖传来一种异样的触感——湿滑、微黏,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热,仿佛那东西刚走不久,血肉尚温。
“这……这是啥东西的脚印?”一个年轻后生声音发颤地问道,脸上写满了惊骇,额角渗出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俺打了这么多年猎,山里啥畜生的脚印都见过,从来没看过这样的!这……这不是阳间该有的印子!”
另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樵夫凑近仔细看了看,眉头拧成了疙瘩,摇头道:“不像熊,不像野猪,更不是狼……这玩意儿……邪性!深得吓人,得多大的分量?可你看这步距,又不像是庞然大物,反倒……反倒像是轻巧跳动着走的,可每一步都踩得这么深,这不合常理啊!”
张青山没有立刻回答,他折了一根粗细均匀的树枝,小心翼翼地比量着脚印的尺寸、深度以及步幅间距。树枝轻点泥痕,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如同在敲击一口沉睡的棺木。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眉头锁得如同山间盘结的老根,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警惕。这脚印的形态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绝非寻常野兽所能留下。那深陷的程度,暗示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力量,而那不规则的步序,更透着一股非理性的癫狂。
“张大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人带着哭腔问,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荡出回音,久久不散。
张青山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指尖却仍残留着那股异样的黏腻感。他目光顺着这串古怪脚印的来去方向望去——脚印从山坡下草丛的方向延伸过来,踩过一片苔藓,那苔藓被压得发黑,渗出墨绿的汁液;在花轿旁这片泥地上显得格外杂乱、深重,明显在这里停留、徘徊过,甚至……蹲伏过。泥地上还残留着几道拖拽的痕迹,像是重物被缓缓拖动,最终,脚印调转方向,清晰地指向了下方的洼地,最终消失在那片乱石堆和通往山洞方向的茂密草丛中。
草丛深处,几片沾着露水的叶子被压弯,叶尖滴落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泥地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如同倒计时的钟摆。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链条:洞弯的诡异传说、山洞内爆发的诡异锣鼓、凭空出现的浓雾、新娘离奇失踪、轿帘上的恐怖爪痕,以及眼前这串指向山洞的、绝非善类的脚印!
张青山的心沉到了谷底,仿佛坠入无底深渊。他转过身,面对所有充满期待和恐惧的目光,用极其凝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这绝不是普通的猛兽。王家姑娘,是被这洞里的邪物给掳走了。”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每个人耳边。林间的鸟雀惊飞而起,振翅声划破死寂。有人腿一软,跪倒在泥地里,双手颤抖;有人掩面啜泣,声音压抑而痛苦。
“邪物?!”
“那……那怎么办?!”
“我们能救回婉娘吗?她还那么年轻……”
张青山抬起手,压下众人的骚动,目光如铁,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钉:“救人不是凭血气之勇就能办到的!这山洞里的东西,不是刀剑能伤,不是人力能制。它懂诡计,通邪术,早己不是血肉之躯。所有人,立刻撤回村子!一刻也不要停留!王叔,”他看向几乎要昏厥的王虞城,语气稍缓,却依旧坚定,“回村之后,立刻将这里的一切,尤其是这脚印的形状、深度、步距,一五一十告知柳老先生和傩戏掌坛师傅。请他们速速准备法器、符箓、三牲祭品,唯有傩面开光,祖师降灵,才有一线生机!快走!”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断力,仿佛一道敕令,压下了所有杂音。人们虽然心有不甘,尤其是王虞城,几次回头望向山洞,眼中泪光闪烁,但面对那串消失在乱石草丛中的诡异脚印,和那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洞口,恐惧最终压倒了一切。
送亲的队伍,来时吹吹打打,锣鼓喧天,红绸飘扬,满是喜庆;归时却如同溃败的逃兵,人人面色灰败,脚步踉跄,肩上空着的花轿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像一口未封的棺材。他们仓皇地朝着村子的方向涌去,脚步杂乱,踩碎了满地枯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如同命运断裂的骨节。
张青山站在原地,最后看了一眼那串消失在乱石草丛中的诡异脚印,又望向那个如同恶魔之眼般的山洞洞口。阳光虽然照亮了山林,却照不进那洞中的深邃黑暗。洞口边缘的岩石泛着青黑之色,像是被某种腐蚀性的液体侵蚀过,隐隐有雾气从深处缓缓溢出,带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他缓缓从怀中摸出一张黄纸符箓,指尖一搓,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缕青烟,盘旋而上。他低声念道:“天地有常,邪不压正……但愿,还来得及。”
风起,林动,山影摇曳。那脚印的痕迹虽被众人踩踏而模糊,但张青山知道——有些痕迹,一旦留下,便再也抹不去了。无论是地上的印子,还是人心中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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