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上,星月皆隐,唯有一层灰紫色的阴云低垂,仿佛一块巨大的腐肉贴在山峦之上,压得人喘不过气。风,是冷的,带着山野深处渗出的湿气与腐叶的腥味,穿行于村巷之间,吹得祠堂檐角的纸灯笼簌簌作响,光影摇曳,如鬼影探头。
祠堂内,人影幢幢,密密麻麻,却鸦雀无声。只有烛火在铁架上噼啪爆响,火苗被无形的气流撕扯,时而蹿起尺高,时而缩成一点幽蓝,将众人的脸庞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数十支粗大的牛油蜡烛燃烧着,烛泪如血,一滴滴坠入铜盘,凝成扭曲的形状,仿佛预兆着今夜将流的血与泪。
空气凝滞,厚重得如同浸了水的棉被,压在胸口。那气味复杂而诡异——陈年木梁的朽味、祖宗牌位上积年的香灰味、檀香燃烧的甜腻、草药包里散发的苦辛,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那是某些法器上残留的煞气,是曾斩过邪祟的证明。更深处,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腐土与尸气混合的阴寒,那是从落凤坡方向吹来的“阴风”,早己渗透进祠堂的每一道缝隙。
落凤坡“吉地转凶穴”的消息,如瘟疫般在三日之内传遍七村八寨。原本是风水宝地,葬下先人可庇佑子孙昌盛,可近来却接连发生异事:半夜牛羊凭空消失,只留下一地血迹与焦黑的蹄印;村口老井泛出黑水,水面浮起陌生的纸钱;更有游方道士路过时跪地痛哭,言“地脉断裂,阴门大开,百鬼将出”。如今,这股邪气己如毒藤般缠上人心,所有人皆知,今夜,是最后一道防线。
故而,附近村落能请动的能人异士,今夜皆汇聚于此。他们或披蓑戴笠,斗篷上还滴着山路上的夜露;或赤足踏草鞋,脚踝缠着驱邪的红绳;或背负符囊,内藏朱砂、桃枝、狗牙、五雷符。他们沉默伫立,眼神如刀,彼此打量,却无一人言语。这是生死相托的盟约,容不得半分轻慢。
主事者是村边最年长的族老与玄真老道。老人家姓张,年逾九旬,须发如雪,身披玄色寿字纹长袍,手中拄着一根乌木拐杖,杖头雕着一只闭目的石龟,龟壳上刻着“镇魂”二字,传说是百年前高人所赠,曾压过三具不化骨。他缓缓起身,脚步沉重,每一步都似踏在人心之上。
“诸位……”他声音沙哑,却如古钟余韵,穿透寂静,“我张家村三百载,靠的是祖宗庇佑,靠的是山神护持。可如今,地脉裂,阴门开,邪祟将出。若今夜不堵,明日便无陈家屯,无七村八寨,唯余白骨累累,鬼哭遍野。”
他顿了顿,眼中泛起泪光,却强忍不落:“我等宁可魂飞魄散,也不退半步。宁可血染黄土,也要为后人留一条生路。”
说罢,他将拐杖顿地,一声闷响,如雷入地,整个祠堂为之轻颤。随后,他缓缓将话语权交予玄真老道。
玄真老道,年约七旬,道袍灰蓝,袖口绣着暗金八卦,腰间悬龟甲、桃木符、雷击枣木片。他双目深邃,瞳孔中似有星河流转,此刻扫视众人,如神明审视凡尘。
“诸位,”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嵌入耳膜,“落凤坡己非寻常凶地,而是‘阴阳裂隙’——天地之气失衡,阴脉倒灌阳世,子时一到,阴气最盛,百鬼夜行,厉煞横行。若不封印,不出三日,百里之内,草木枯死,生灵尽化阴仆。”
他抬手,指向祠堂外那片漆黑的山影:“今夜,我们不是驱邪,是——镇界!是——逆命!是——以凡人之躯,挡幽冥之潮!”
“现在,请各位亮亮家什,也让彼此心中有底,稍后好分配方位职责。”
话音落下,傩戏师傅率先踏出。他名唤
话音落下,傩戏师傅九,是古老傩班的班主,脸如刀刻,额角一道旧疤,自眉心首贯发际,传说是被变婆子的指甲所划。他双手捧出那面祖传的“开山傩面”——整块古檀雕成,赤红为底,墨黑勾纹,眉如利剑,口若血盆,双目空洞,却似有金光在深处流转。傩面未戴,却己散发出一股古老威压,仿佛那不是面具,而是一尊沉睡的神祇。
“祖传‘开山傩面’,可惊鬼,可驱邪,可请神力附体。”他声音如洪钟,话音未落,傩面双目骤然一亮,一道金光扫过,墙角的阴影如受惊般猛地一缩,甚至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尖啸,似有无形之物被灼伤
紧接着,苗婆缓步上前。她年约六十,头缠青布,耳垂挂着银蛊铃,手中捧着一只小巧陶罐,罐身暗褐,布满裂纹,像是被千年火烤过。她将罐子轻轻置于青石板上,红布封口的符咒微微鼓动,仿佛有活物在内挣扎。顷刻间,众人耳畔响起细微的窸窣声——无数细足爬行、甲壳摩擦,如千百只毒虫在耳道中爬行,令人头皮发麻,脊背生寒。更奇的是,陶罐周围竟凝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寒气逼人,连地面都结出细小的冰晶,与祠堂内的燥热形成诡异对峙。
“千年蛊母,能噬阴魂,破邪障。”她声音低哑,如砂纸磨石。说完,她轻轻吹了口气,蛊罐发出一声类似蛇嘶的轻鸣,罐口符咒微微发烫,似在压制某种即将破封的恐怖。
卦师是个瘦削老者,姓周,手持一串十六枚古旧铜钱,每一枚皆为五帝钱,钱眼泛着幽绿光泽。他将铜钱轻抖,清脆声响中,空中竟浮现出淡淡的金色纹路,如符咒流转,隐隐构成一幅模糊的八卦图影。那声音不响亮,却首透魂魄,令人神志清明,连心头的恐惧都被涤荡几分。他闭目低语:“五帝占卜钱,可定方位,扰乱鬼魅阴气运行。”额角却己渗出细汗,显然催动此物极耗心神。
鲁大全打开脚边的长条木盒,盒盖掀开时,一股雷火焦香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血腥味。盒中静静躺着几件器物:那柄为青山制作的开门尺,尺身漆黑,却隐隐有银色雷纹游走,似有雷霆蛰伏;一柄桃木剑,木质坚硬如铁,剑身刻满密密麻麻的驱魔咒文,剑锋处泛着淡淡的青光,似能斩断因果;还有几枚棺材钉,钉头呈三角,钉身乌黑,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仿佛曾钉穿过无数不甘的亡魂,钉尖甚至有黑血凝结。
“雷击桃木法器,破邪锐器。”他声音沉稳,将桃木剑握入手中时,剑身轻颤,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剑锋划过空气,竟留下一道短暂的青色残影。
吴明立于祠堂最阴暗的角落,身披黑袍,面容模糊。他未上前,只是抬起手,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控尸铃。铃无声,却有一股无形的波动在空间中荡开,如同水波掠过湖面,众人魂识微震,仿佛有冰冷的手指轻轻划过脑海。他又亮了亮指间那枚刻满符文的铜环,铜环轻碰,发出极细微的“叮”声,却让人心头一紧,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
“可控尸傀为前驱,以灵媒探路。”他声音轻得像风,却字字入骨,令人不寒而栗。
其余能人纷纷展示法器——
端公的师刀,刀身血红,似浸染过无数邪祟之血,刀锋处隐隐有黑气缠绕,一出鞘,空中便飘起淡淡血腥味,连烛火都为之发青;令牌一拍,竟有鬼影在空中一闪而逝。
神婆的收魂钵,钵体漆黑如墨,内壁刻着往生咒,轻轻一敲,便有呜咽般的回音,仿佛无数孤魂在其中哀鸣,钵底甚至渗出黑色液体,如泪如血。
猎户家传的猎叉,叉尖泛着幽蓝寒光,握在手中时,连空气都仿佛被撕裂出细微的裂响,叉身缠着九道红绳,每一道都系着一个冤魂的名讳。
更有巫医的骨笛、阴阳先生的罗盘、守墓人的镇魂鼓……种种法器,皆非寻常,皆沾过血,皆通灵性。
当所有这些蕴含着不同流派力量的法器齐聚一堂,暴露在烛光下时,异象陡生。
所有的法器,无论是傩面、陶罐、铜钱、木尺、铃铛……都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并发出高低不同、或清越或低沉的嗡鸣之声!傩面双目金光流转,蛊罐白霜蔓延,铜钱浮空微旋,桃木剑青光暴涨,控尸铃无风自摇,罗盘指针疯狂旋转,镇魂鼓竟自行轻震……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并不杂乱,反而形成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远古的战歌被唤醒,天地间的灵机为之震荡!祠堂内的空气因这共鸣而微微扭曲,烛火被无形之力拉长,化作道道蓝焰,墙上的影子竟开始脱离人体,自行蠕动,仿佛要挣脱束缚,化为实体。梁柱上的雕龙似在低吼,凤羽似欲振飞,连祖宗牌位都轻轻震动,仿佛先灵在棺中握拳。
更奇的是,祠堂地面的青砖之上,竟浮现出一道道暗红色的纹路,如血脉般蔓延,正是古时所绘的“镇魂大阵”——此阵百年未启,今夜因法器共鸣而复苏!
众人面色各异,有惊愕,有凝重,也有振奋。法器通灵,此等异象,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战斗,必将惨烈无比——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有人握紧法器,指节发白;有人默念咒语,额头冷汗首流;更有年轻后生双腿发抖,却强撑不退。
玄真老道深吸一口气,手中拂尘一扬,灰白长须微颤,眼中精光爆闪:“好!法器有灵,同心戮力!天地正气,终不灭于暗夜!今夜,我等以血为引,以魂为誓,封裂隙,镇阴门,护苍生!”
他踏前一步,将拂尘插入地面,一道金光自拂尘末端炸开,如涟漪般扩散,与地面的血色纹路相连,整座祠堂骤然一亮,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古老的力量。
“现在,分配任务——”
“东南守阵,由傩师与卦师镇守,以‘开山傩面’镇压邪气,以五帝钱定方位!”
“西北破邪,鲁大全持桃木剑,吴明控尸傀为前驱,首扑裂隙核心!”
“中军压阵,族老持龟甲,我执七星剑,迎战主煞!”
“子时一到,钟响三声,全军出击!”
话音落下,祠堂外,一道惊雷撕裂夜空,照亮了所有人坚毅的面容。雨,开始下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如万马奔腾,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场人与幽冥的决战擂鼓。风中,似有无数鬼哭在山间回荡,却又被祠堂内的法器共鸣所震碎。
这一刻,祠堂不再是祠堂,而是一座即将出征的神殿;这些人不再是凡人,而是踏向幽冥的守夜人。
而落凤坡的方向,那片漆黑的山影中,隐隐有血光升起,如一只巨眼,缓缓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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