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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岩缝异花

小说: 阳火夜行录   作者:山远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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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老先生的符水确实神异,但身体的彻底恢复,却非一日之功。接下来的一个月,张青山真正过上了“静养”的日子,仿佛被整个世界轻轻搁置在一处避风的角落,任时光缓缓流淌。

头几天,他几乎足不出户。屋内昏暗,唯有清晨一缕微光从窗纸破洞中斜射而入,像一把金色的小刀,割开沉沉的黑暗。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木头味、药渣的苦涩,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他自身虚弱的气息——那是汗水与恐惧混合的余味。

村里人知晓他撞了邪,虽心存感激,却也难免忌讳。送来的谢礼多是放在门口,敲敲门便快步离开,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急促地响起,又迅速消散在暮色里,像怕惊扰了什么。那轻响,却总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敲得他心头发紧。只有小豆子的母亲赵婶,每日坚持送来一碗热粥或几个鸡蛋,碗沿还带着灶火的余温,轻轻放在门边,像一种无声的守护。她隔着门说几句感激的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乡下妇人特有的朴拙与羞怯,却总在末了停顿一瞬,仿佛欲言又止,那未尽之语,像一根细线,轻轻牵动他心底的柔软。

听着门外那带着歉疚又关切的脚步声远去,张青山靠在门板上,木门冰凉的触感透过衣衫渗入脊背,他闭上眼,心里五味杂陈。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里,斜斜地切出一道金黄的光柱,尘埃在其中浮游旋转,如微小的星群缓缓流转,每一粒尘埃都像他此刻的心绪,无根、漂浮、不知归处。日子静得能听见瓦缝间滴落的雨水声,一声,又一声,敲在心上,也敲醒了他心底尚未愈合的惊惧——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不仅是身体的,更是灵魂的。

约莫七八天后,他感觉气力恢复了不少,才敢在白天走出屋子,在自家小院附近慢慢活动。院角那株老槐树新抽的嫩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细响,像婴儿在梦中呢喃,又像老友在轻声安慰。最先打破僵局的是一群不知事的孩子。他们起初只敢远远地看着这个“从鬼地方回来”的青山哥哥,眼神里既有恐惧,又有好奇,像看一头从山精鬼怪口中逃出的活物,生怕他身上还带着阴气。首到有一天,张青山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用草叶编了只栩栩如生的蚱蜢,随手递给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小男娃。那孩子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过玩具的诱惑,怯生生地接了过去,指尖触到草叶的清凉,脸上顿时绽开笑意,像一朵在晨露中初开的小花。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渐渐地,孩子们发现青山哥哥还是那个会和气地教他们认草药、讲山里有趣故事的青山哥哥,只是脸色苍白了些,话少了些,眼神却比从前更沉静,仿佛藏着一片深山的夜,幽邃而温柔。他们围坐在他身边,听他讲山精、草灵、老树成精的传说,声音低缓,像山间缓缓流淌的溪水。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重新回荡在小院周围,像一串串清脆的铜铃挂在枝头,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也驱散了不少笼罩在张青山心头的阴霾。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不是仅仅呼吸,而是被需要,被信任,被这个世界重新接纳。

村里的狗也不再对他狂吠,虽然仍不如以往亲热,但至少不再表现出明显的敌意。

一次,他在村口遇到进山打猎回来的王猎户。王猎户是个爽快人,肩头扛着猎物,胡须上沾着露水,裤脚沾满泥点,满脸风霜却目光如炬。见面便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青山暗暗咧了咧嘴,肩骨隐隐作痛),粗声道:“好小子!命硬!我就说嘛,好心有好报,阎王爷都不收你!”声音洪亮如雷,震得路边野草微微颤动,惊起几只草蜢。说着,从猎物里拎出一只的山鸡塞给他,羽毛还带着山林的湿气与体温,“拿去,炖汤补补!瞧你这小身板,风一吹就倒似的。”那山鸡还带着余温,羽毛柔软,张青山接在手中,沉甸甸的,像一份沉甸甸的情谊。这质朴的关怀,让张青山心头一暖,仿佛冬日里捧着一碗热姜茶,从胃里暖到西肢百骸,连那些深埋的恐惧,也在这一刻被悄然融化。

他还去看望了己经完全康复的小豆子。孩子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模样,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山楂果,笑声清脆如银铃。见到他,像只小鸟似的扑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腿,仰着小脸,眼睛亮得像星星:“青山哥哥,娘说是你救了豆子的命。”那声音清亮如泉,带着全然的信任与依赖。那一刻,张青山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指尖传来柔软的发丝触感,他忽然觉得,夜闯孩儿弯所经历的一切恐惧——那刺骨的寒风、那无声的鬼影、那几乎将他吞噬的黑暗——都值了。他甚至想,若再有一次,他仍会去。因为有些守护,本就不问代价。

他也常去柳老先生那里坐坐,有时是老先生唤他去诊脉,调整方子;有时是他主动去,帮老先生整理一下药材,顺便请教些医理药性。一老一少在药香弥漫的竹楼里对坐闲谈,窗外是静谧的田园风光——远处稻浪翻涌,金黄与翠绿交织,白鹭掠过水田,翅尖划破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蝉鸣与蛙声交织成一片夏末的交响,远处偶有农人吆喝,声音悠长。老先生煮一壶山茶,茶叶在沸水中舒展,茶烟袅袅升起,与药香缠绕,像一段段古老的记忆在空中盘旋。张青山捧着粗瓷茶碗,感受着温热从掌心蔓延至全身,听老先生讲“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讲“草木有灵,人心当敬”。那一刻,他仿佛不再是那个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少年,而是一个正在被岁月与智慧缓缓浸润的学徒。时光仿佛也慢了下来,像山间缓缓流淌的溪水,无声无息,却润物无声。

一个月的光景就在这种缓慢而平静的节奏中流淌而过。张青山的身体基本复原,脸色红润了许多,手脚也重新充满了力气。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他还能隐约感觉到经脉深处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凉,像一缕未散的寒雾,潜伏在血脉深处,提醒他那段经历并非梦境。更重要的是,他发觉自己的感官似乎比以往更加敏锐了。他能听见十步之外枯叶被蚂蚁拖动的窸窣声,能嗅出雨前空气中那一丝微妙的土腥味,甚至能感知到山风来临前,空气里那一丝极细微的压强变化。这种变化悄无声息,却真实存在,仿佛他的五感被那场劫难悄然洗炼,打开了某种尘封的感知之门——他不再是“看”世界,而是“感受”世界。

生计终究是要维持的。家里的米缸快要见底,常用的草药也所剩无几。这一日,天朗气清,晨雾如纱,轻轻笼罩着村庄的屋顶与田埂,像一层温柔的薄被。张青山终于再次背起了熟悉的药篓,竹编的篓身还残留着旧日草药的清香,混合着阳光晒过的气息。他握住了磨得锋利的柴刀,刀刃在晨光中闪过一道冷冽的银光,像一道未熄的星火,也像他心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他刻意避开了西边孩儿弯的方向——那片阴森之地如今在他心中仍留有阴影,如同夜色中最深的一道裂口,稍一触碰,便寒意彻骨。他选择了村东数里外那座名为“翠微峰”的山。此山峰峦秀美,林木葱郁,泉流淙淙,如琴音低诉,是采集普通草药的好去处,气氛远比孩儿弯祥和。

重返山林,脚踏在松软的泥土和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大地在轻声呼吸。他深吸一口气,草木的清新气息涌入肺腑,夹杂着腐叶的微腥与野花的淡香,令人心神为之一振。他仔细搜寻着岩壁、树根和草丛,采撷着需要的药材——黄精的根茎、柴胡的细叶、半夏的块茎……他动作熟练而轻柔,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山灵。或许是心态平和,也或许是感官变得敏锐,他竟在一些以往可能忽略的角落,发现了不少品相不错的草药。一株生长在古树根部的灵芝,泛着温润的紫褐色光泽,像一块沉睡的玉石;几朵藏在石苔下的雪见草,叶片上还凝着晨露,晶莹剔透,仿佛盛着整个清晨的光。他小心翼翼地采摘,动作轻柔,仿佛在与这些自然精灵对话,以沉默回应沉默,以敬畏回应生命。

不知不觉间,他己攀至翠微峰中段一处人迹罕至的峭壁之下。此处云雾缭绕,湿气很重,像一层流动的乳白色轻纱,缠绕在岩壁之间,触之微凉,如丝如缕。岩壁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墨绿、深褐、暗黄交织,如一幅古老的织锦,踩上去软绵绵的,带着潮湿的弹性。他正欲转向他处,眼角的余光却被岩壁高处一道狭窄缝隙中透出的一抹异彩牢牢抓住。

那色彩流转不定,艳丽非常,绝非寻常山花所有。它不似红得炽烈,也不似紫得深沉,而是七彩交融,如虹霓凝于一花,又似朝霞与暮霭在花瓣上共舞。一股清冽甘醇的幽香,若有若无地飘入鼻端,闻之令人精神一振,连体内那丝蛰伏的阴凉感都似乎被压制了几分,仿佛有股温润的暖流在经脉中悄然流转,像春雪初融,缓缓化开。

好奇心与采药人的本能促使着他。他仔细观察地形,脚下的碎石在踩踏下滚落,发出轻微的“簌簌”声,惊起几只山雀,扑棱棱地飞入林间。他找到一处可供攀援的缓坡,手足并用,小心翼翼地向上攀去。指尖触到湿滑的岩石与坚韧的藤蔓,衣袖被荆棘勾住,发出细微的撕裂声,皮肤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微痛,却让他更清醒。越靠近,那异彩越发鲜明,香气也越发清晰,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却不腻人,反而如山泉洗心,令人心神澄明。

终于,他攀至那岩缝前。岩缝狭窄,仅容一掌插入,缝隙中渗出丝丝寒气,与外界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像一道通往地底的秘境之门。只见狭窄的石缝中,孤零零地生长着一株奇异的花朵。花茎碧绿如玉,通体剔透,仿佛能看见其中细微的脉络在缓缓流动,像有生命在呼吸。仅顶端绽开一朵碗口大的花。最令人惊异的是它的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交织,缓缓流转,瞬息万变,宛如活物。花瓣薄如蝉翼,在朦胧的光线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流光溢彩,美得令人窒息。花心处似有微光闪烁,如同一颗微缩的星辰,静静燃烧,又像一只沉睡千年的眸子,正悄然睁开。

张青山屏住呼吸,一时竟看得呆了。山风悄然止息,连鸟鸣也仿佛远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朵花,在寂静中绽放着不属于尘世的光华。他采药多年,见识过不少奇花异草——雪莲生于绝顶,灵芝藏于古木,可从未见过如此灵异非凡之物。它静静地生长在这险峻僻静之处,沐浴云雾,吞吐霞光,宛如天地灵气所钟,是山魂的低语,是岁月的结晶,是自然写给世界一首无声的诗。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变幻的花瓣时,却猛地顿住。那花瓣的光泽太过妖异,流转的色彩中似有某种蛊惑之力,令人心神微荡,仿佛听见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在低语。孩儿弯的教训瞬间涌上心头——那夜的阴风、鬼影、腐臭的气息,还有那几乎将他吞噬的黑暗。这花如此诡异莫测,是仙草还是妖物?那的香气和炫目的色彩下,是否隐藏着未知的危险?他甚至恍惚听见一丝极细微的嗡鸣,仿佛花心深处有某种生命在低语,又或许是风穿过岩缝的幻音,却让他脊背发凉。

犹豫再三,他最终收回了手,指尖微微发颤,掌心己沁出一层薄汗。只是凝神静气,将这株奇花的位置、形态、气息,牢牢刻印在脑海深处——那七彩流转的光晕,那清冽甘甜的幽香,那孤绝于世的姿态。他决定,回去后定要详细说与柳老先生听。这翠微峰的秘密,或许并不只是这一朵花,而是某种更深、更古老的隐秘。而他,己不知不觉,被卷入了一场超越凡俗的因缘之中。

山风再起,云雾又重聚拢,那朵异花在岩缝中渐渐隐去光芒,仿佛从未出现。张青山缓缓下山,背影融入苍翠山林,唯余药篓中几株草药,与心中那一抹流转不息的七彩光影,悄然预示着——平静的日子,或将再起波澜。而他的心,己不再是从前那个只知采药谋生的少年,而是一颗被命运之手轻轻叩响、开始感知天地玄机的心。

从翠微峰采药回来己过半月有余,张青山也回到往日平静的生活中,与大家一起唠嗑着家长里短。然平静的生活总是会起波澜。

这日,酉时方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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