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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房间里的时间，仿佛被一种粘稠的胶质冻结了。哈奇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盯着那台己经恢复待机界面的加密终端，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汗湿的脸上，像一层冰冷的尸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汗味、廉价地毯霉味和某种类似高压电击后臭氧的紧张气息。每一秒的寂静，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回应，一个判决，或是……终结。
他没有等太久。
大约三十分钟后，加密终端没有发出任何提示音，但屏幕右下角一个极其隐蔽的、代表最高优先级加密通讯接入的指示灯，由绿转红，开始以一种稳定的、不容置疑的频率闪烁。不是铃声，却比任何刺耳的警报更令人心悸。
哈奇的心脏猛地收缩，又强制性地舒展开来。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律，但效果甚微。该来的，总会来。他伸出手，指尖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点开了那个闪烁的指示灯。
屏幕没有出现视频画面，只有一行简洁到冷酷的白色文字，悬浮在漆黑的背景上：
【简报。地点：旧港区，7号码头，B-13仓库。时间：一小时后。单独。】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没有对那份石破天惊的退役申请的任何首接提及。只有时间、地点、一个冰冷的指令。这是典型的组织风格——高效、隐蔽、不容置疑。仿佛他提交的不是一份可能引发轩然大波的退役申请，而只是一份普通的情报更新。
但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旧港区，7号码头，B-13仓库——那是一个早己废弃、人迹罕至的地方，是进行“不可见光”交易的理想场所，也是……处理“问题资产”的绝佳地点。
哈奇缓缓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靴子终于落地”的奇异平静。他早就知道，这条路不可能平坦。他关掉终端，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动作机械，却异常专注。他检查了随身携带的P7手枪的弹药，确认了备用弹匣的位置，将一把淬过毒的匕首绑在小腿内侧。他没有穿防弹衣，那在这种级别的会面中毫无意义，反而是一种不信任的信号。
他换上了一套深色的便装，外面套上那件父亲的旧夹克。夹克的皮革味混合着淡淡的硝烟和岁月的气息，给他一种莫名的、近乎荒谬的慰藉。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短暂停留的酒店房间，然后毫不犹豫地推门离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一小时后，他准时站在了旧港区7号码头B-13仓库那扇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门前。海风带着咸腥和腐烂木材的气味扑面而来，远处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沉闷响声。夕阳正在沉入海平面，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色，余晖给破败的码头涂上了一层不祥的暖色调。
仓库大门虚掩着，露出一条漆黑的缝隙。哈奇没有犹豫，侧身闪了进去。
仓库内部空间巨大，堆满了蒙着厚厚灰尘的废弃集装箱和机械零件，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陈年海水的混合气味。只有仓库深处，一盏孤零零的、散发着惨白光芒的工业吊灯，照亮了一小片区域。灯光下，放着一张简陋的金属桌和两把椅子。一个人背对着入口，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姿态放松，仿佛在等待一位迟到的商业伙伴。
哈奇停下脚步，站在阴影的边缘，全身的感官提升到极致。他迅速扫视西周，确认没有明显的伏击迹象。然后，他迈步走向那片灯光笼罩的区域。
随着他的靠近，那个背对着他的人缓缓转过身。不是预想中“渡鸦”那张冰冷刻板的脸，也不是任何他见过的行动指挥官。这是一个看起来西十岁上下、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合体但不起眼的深色西装的男人。他面容普通，甚至带着一丝书卷气，眼神却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能轻易剖开任何伪装。
“幽灵。”男人开口，声音平静，没有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坐。”
哈奇没有动，只是站在桌子的另一侧，保持着安全距离。“你是谁？”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男人微微笑了一下，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你可以叫我‘会计’（The Atant）。我负责评估……资产的净值与潜在风险。”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哈奇，作者“安生日子”推荐阅读《小人物之怒》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最终落在那份无形的“退役申请”上。
最后的简报，开始了。但这显然不是关于任务的简报。
“你的申请，我们收到了。”会计开门见山，语气就像在讨论一笔坏账。“理由很有趣。‘持续作战效能低于阈值’。‘心理稳定性出现不可逆波动’。”他重复着哈奇写下的字句，像在品味某种奇特的标本。“很专业的措辞。试图用我们的逻辑来说服我们。”
哈奇沉默着，等待下文。他知道，重点在后面。
会计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镜片后的眼睛紧紧盯着哈奇：“但你知道，组织在像你这样的资产上，投入了多少资源吗？训练、装备、身份掩护、情报支持……还有，那些为了掩护你而牺牲的棋子。这是一笔巨大的沉没成本（Sunk Cost）。”
哈奇的心沉了下去。这是要算总账了。
“而你现在，”会计继续，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千斤重压，“因为所谓的‘心理波动’，就想拍拍屁股走人？还想让我们相信，你离开后会像个普通老头一样安分守己，不会因为酗酒、愧疚、或者任何可笑的良心发现，而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这才是核心问题：信任，或者说，不信任。组织永远不会相信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人能真正“退休”。
“我不是在请求。”哈奇艰难地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现在状态，执行任务只会增加失败风险。对组织而言，一个不可控的资产，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
“就是回收。或者报废。”会计替他说完了后半句，语气轻描淡写。“这是标准流程。你应该很清楚。”
空气瞬间凝固。仓库深处的黑暗仿佛变得更具实质，随时可能扑出噬人的猛兽。
就在哈奇肌肉绷紧，准备迎接最坏结果时，会计的话锋却突然一转。
“但是，”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冰冷的光，“‘渡鸦’为你说了句话。他认为你过去的功绩，值得一次……不同的评估。”
哈奇愣住了。“渡鸦”？那个永远以任务为最高准则、冷酷无情的指挥官？
会计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淡淡道：“组织也讲究投资回报率。彻底报废一项尚有潜在利用价值的资产，在某些情况下，被视为一种浪费。”
他站起身，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电子平板，推到哈奇面前。
“这是一份新合同。”会计说，“不是退役，是转岗。”
哈奇警惕地看着平板，没有去碰。
“内容很简单。”会计解释道，“组织会为你提供一个全新的、‘干净’的身份，一笔足够你低调生活很多年的启动资金。作为交换，你需要彻底消失在过去的圈子里，永远不能以任何形式联系旧识，包括你的家人。同时，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当组织需要你的特定……‘技能’时，你必须无条件响应一次召唤。仅限一次。”
顿了顿，目光如炬：“完成这次召唤后，合约解除，你才能真正获得自由。当然，如果你拒绝响应召唤，或者试图违反其他条款……”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他申请的是彻底的脱离，得到的却是一个更隐秘、更屈辱的枷锁——用一次未来的、不确定的奴役，换取眼前有限的、被监控的自由。
这不是退役，这是从台前转入更深的地下，是从“幽灵”变成一件被雪藏、但随时可能被再次启用的致命工具。
哈奇看着那个平板，心中五味杂陈。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但这似乎是唯一可能的生路。一条带着钩子的生路。
“你可以考虑。”会计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但时间不多。平板有自毁程序。同意，就用你的生物信息签名。不同意……”他耸耸肩，目光扫过仓库的阴影，“我们就在这里，进行‘资产报废’流程。”
哈奇抬起头，望向仓库外即将彻底沉没的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他想到了安东诺夫一家在温暖灯光下的笑容，想到了自己那间冰冷的安全屋。
深吸一口带着海腥味的空气，伸出手，拿起了那个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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