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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叛徒的晚餐

小说: 小人物之怒   作者:安生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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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像一滴缓慢扩散的墨汁,浸透了铅灰色的天空。雨己经停了,但湿气并未散去,反而凝结成一层更浓重、更冰冷的雾霭,笼罩着整座城市。路灯提前亮起,在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投下一个个模糊而颤抖的光晕,像一群患了黄疸病的眼睛。

“幽灵”所在的位置,是一栋与列夫·安东诺夫家隔着一条狭窄街道和几排后院的老旧公寓楼。这栋楼比他之前待过的“安全屋”更破败,住户似乎也更杂乱。他选择的房间在西楼,正对着目标住宅的侧面,视角不算完美,但足以窥见厨房和餐厅的大部分区域,以及客厅的一角。房间空无一物,前任租客留下了一地狼藉的垃圾和几张破烂的报纸,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烟味和食物腐败的酸臭。他没有开灯,也没有移动任何东西,只是清空了窗台前的一小块地方,架设好设备。

高倍率望远镜稳稳地架在三脚架上,像一只沉默的、拥有超常视力的猛禽。旁边放着一台高性能的数码单反相机,连接着增距镜,可以随时捕捉清晰的画面。还有一支处于待机状态的、带有降噪功能的定向麦克风,虽然隔着这样的距离和双层玻璃,能捕捉到的声音极其有限且失真,但有时,模糊的人声片段和偶尔提高的音调,也能传递出某种情绪信息。

他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十字准星在微微颤抖的视野里移动,掠过邻居家晾晒的、被湿气浸润而显得沉重的衣物,掠过光秃秃的、在晚风中显得萧瑟的树枝,最终,牢牢地锁定在了那个亮着温暖灯光的窗口。

那是一栋典型的北美郊区独栋住宅,白色的木制外墙,深灰色的屋顶,带着一个不算大但修剪整齐的前院草坪。此刻,厨房的窗户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模糊了内部的细节,但依然能勾勒出里面活动的身影。温暖的黄色灯光从窗口溢出,与窗外阴冷昏暗的夜色形成了强烈的、几乎是戏剧性的对比。那灯光看起来如此不真实,像舞台剧里精心布置的布景,专门为了烘托一种名为“家庭温馨”的氛围。

焦距调准,视野变得清晰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列夫·安东诺夫本人。他脱下了白天那身略显拘谨的衬衫,换上了一件深蓝色的、看起来柔软舒适的羊毛衫。他站在厨房的灶台前,背对着窗户,正在搅拌一个冒着热气的锅子。动作显得有些笨拙,甚至可以说小心翼翼,不像是个经常下厨的人,但那份专注的神情,透过玻璃和水汽,依然隐约可辨。锅子里炖煮的可能是汤,也可能是某种酱料,白色的蒸汽袅袅升起,在窗户上又增添了一层新的朦胧。

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粉色的睡衣,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蝴蝶,在厨房和餐厅之间跑来跑去。她的头发是浅金色的,扎成两个乱糟糟的小辫子。她一会儿抱住安东诺夫的腿,仰着头似乎在说什么,一会儿又跑到餐桌旁,爬上一张椅子,摆弄着桌上的餐具。安东诺夫偶尔会转过身,弯腰对她说话,脸上带着一种“幽灵”在档案照片上从未见过的、松弛而温和的笑容。那笑容瞬间融化了他脸上惯有的那种知识分子式的焦虑和警惕,让他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父亲。

餐桌上己经摆好了餐具。简单的白色瓷盘,不锈钢的刀叉,还有两个高脚玻璃杯,里面似乎倒上了深红色的葡萄酒。桌子中央有一个小小的烛台,但蜡烛没有被点燃。一切都显得普通,甚至有些简陋,但组合在一起,却散发出一种强大的、关于日常生活的磁力。

接着,一个年轻的女人走进了视野。她应该是小女孩的母亲,安东诺夫的妻子(或伴侣)。她看起来比亚东诺夫年轻一些,穿着牛仔裤和一件宽松的米色毛衣,棕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她走到安东诺夫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接过他手中的木勺,尝了尝锅里的味道,然后说了句什么,脸上带着笑意。安东诺夫如释重负般地耸耸肩,也笑了起来。一种轻松的、默契的伴侣间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女人开始熟练地往餐桌上端面包篮和沙拉碗。

小女孩坐到了自己的儿童餐椅上,挥舞着刀叉,迫不及待的样子。女人帮她系好围兜。安东诺夫端着那口炖锅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餐桌的隔热垫上。他坐下,女人也坐下。一家三口,围坐在那张并不宽敞的餐桌旁。

晚餐开始了。隔着玻璃和距离,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只能看到嘴唇的开合,看到安东诺夫一边吃一边点头,看到小女孩手舞足蹈地讲述着什么,引得父母发笑。女人偶尔会伸手擦掉孩子嘴角的酱汁。安东诺夫给妻子的杯子里添了一点酒。他们似乎在讨论着什么,可能是孩子白天在幼儿园的趣事,可能是明天周末的计划,也可能是某个电视节目。内容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那种氛围:安全、放松、彼此连接。这是一种建立在无数琐碎细节之上的、坚固的日常幸福。它如此平凡,却又如此……触不可及。

“幽灵”透过冰冷的镜片,一动不动地观察着。他的呼吸平稳,心跳频率也没有明显变化,像一个记录数据的科学家。但在他内心深处,某种东西正在悄然发生着化学反应。起初,是一种职业性的冷静评估:“目标处于放松状态,警惕性低。家庭环境稳定,无异常安保措施。行动窗口理想。”

但很快,另一种更复杂、更不受欢迎的情绪开始渗透进来。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类似……嫉妒的酸涩感?不,不仅仅是嫉妒。更像是一种深切的、令人不安的疏离感。他像一个被隔绝在玻璃罩外的幽灵,观察着一个他永远无法真正进入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的东西——那种无需言说的默契,那种围绕着柴米油盐构建起来的信任和温暖,那种可以安然享用一顿晚餐而无需担心背后冷枪的松弛——是他生命中彻底缺失的部分。他的晚餐,通常是在像“蓝星汽车旅馆”那样的房间里,对着电视里嘈杂的新闻,吞咽着毫无味道的外卖食物。或者,更常见的是,根本没有晚餐,只有行动前的能量补充和行动后的疲惫不堪。

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记忆是模糊而破碎的,像浸了水的旧照片。没有这样温暖的晚餐画面。更多的是寂静、寒冷、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不安全感。他甚至无法清晰地回忆起父母的脸。所谓的“家庭”,对他而言,从来不是一个提供庇护的港湾,而更像是一个需要尽早逃离的、充满未知危险的地方。他成了“幽灵”,一部分原因,或许正是为了彻底斩断与那种“正常”生活的一切可能性联系。他选择了绝对的控制、绝对的危险和绝对的孤独,来替代那种充满变数、依赖和潜在背叛的亲密关系。

可是,此刻,看着安东诺夫——一个叛徒,一个理应生活在恐惧和忏悔中的男人——竟然能拥有如此具体而微小的幸福,一种荒谬的不公感油然而生。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出卖了信任的人,可以安然地坐在温暖的灯光下,享受着天伦之乐,而他自己,这个恪守着某种扭曲职业准则的人,却要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潜伏在黑暗中,准备去终结这一切?这其中的逻辑在哪里?是为了某个更高尚的“秩序”?还是仅仅因为“理发师”下了命令,而安东诺夫恰好是那个需要被清除的“故障”?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擦过望远镜冰凉的金属外壳。十字准星一度不由自主地、极其轻微地,移向了那个正在低头喝汤的小女孩的金色头顶。这个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让他心中猛地一凛。他立刻将准星移开,重新锁定在安东诺夫的额心。一种冰冷的自我厌恶感迅速压过了之前的情绪波动。感伤是毒药,同情心是奢侈品,而质疑命令则是自杀的前奏。他必须像擦拭武器一样,将这些无用的、软弱的思绪从大脑中彻底清除。

晚餐在继续。安东诺夫似乎在讲一个故事,用手比划着,女人和小女孩都笑了起来。温暖的灯光,食物的蒸汽,偶尔的碰杯,孩子无邪的笑脸……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完美的、用来麻痹目标的温馨画卷。对于“幽灵”而言,这画面越温馨,越具有欺骗性,就越能证明行动的正当性——它掩盖了背叛的污点,麻痹了危险的知觉,这本身就是一种需要被纠正的“错误”。

然而,尽管理智如此分析,某种更原始的东西,却像一根极细的针,刺入了他的意识。他注意到一个细节:当小女孩不小心把一点食物掉在桌子上时,安东诺夫并没有责怪,而是耐心地帮她擦干净,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个动作里,有一种笨拙却又真实的温柔。这种温柔,是任何档案、任何监视报告都无法准确描述的。它属于活生生的人,不属于需要被清除的“目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内的晚餐接近尾声,女人开始收拾餐具,小女孩被抱下餐椅,跑进了客厅。安东诺夫独自坐在餐桌旁,手里握着酒杯,目光似乎投向了窗外漆黑的夜空,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疲惫和某种……或许是沉思的神情。他在想什么?是想起了过去?是对未来感到忧虑?还是仅仅在享受这片刻的独处宁静?

“幽灵”不知道,也无法知道。他只是一个观察者,一个记录者,一个即将到来的终结者。他缓缓收回目光,关闭了望远镜的照明灯。窗内的温暖画面消失了,只剩下外面无边的、冰冷的黑暗。收集到的信息己经足够:目标的作息、家庭成员的互动模式、房屋的布局、以及最重要的——那种足以让任何猎手利用的、放松的居家氛围。

他开始有条不紊地拆卸设备,动作依旧精准、无声。但内心深处,那幅“叛徒的晚餐”的画面,却像某种顽固的显影液,深深地烙印了下来。它不再仅仅是一组需要分析的数据,而是变成了一个具体的、带着温度和生活气息的场景。这个场景,将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成为一个无法忽视的、沉默的参照物。

他收拾好一切,最后看了一眼那栋此刻在他眼中己经截然不同的白色房子。然后,他转身,融入房间内部更深的黑暗中,像一滴水消失在海里。晚餐时间结束了。猎杀时间,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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