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陆停云开始频繁带着苏清月出入各种公开场合。有时是文人雅集,有时是世家游园,每一次,他都极尽“宠爱”之能事,或是亲自为她簪花,或是旁若无人地与她低语浅笑,将那日宫宴上“玩物”的定位,演绎得淋漓尽致。
苏清月配合着他,扮演着一个被娇宠得有些忘乎所以、眉梢眼角都带着明媚与依赖的宠妾。她不再如最初那般清冷疏离,反而会在陆停云对她表现出亲昵时,恰到好处地流露出羞涩与欢喜。她学得很快,将那份虚情假意,粉饰得几乎以假乱真。
她知道,这些场合里,必然有拓跋烈的眼线。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详细地汇报给那位北朝使臣。
而陆停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要让拓跋烈相信,苏清月己经完全沉浸在他编织的温柔陷阱里,心甘情愿地做他的金丝雀,甚至可能为了稳固地位,而主动向他靠拢,出卖一些无关紧要的北朝情报(比如那份关于西境的假情报)。
这日,陆停云在府中水榭设了一场小宴,邀请了几位与他“交好”的纨绔子弟,以及一些依附陆家的门客。令人意外的是,拓跋烈竟也不请自来,美其名曰“欣赏南朝风雅”。
水榭临湖,清风徐来,带着荷花的残香。丝竹管弦,轻歌曼舞,一派靡靡之音。
陆停云依旧是全场焦点,他半倚在主位的软榻上,苏清月便偎在他脚边的锦垫上,为他剥着葡萄,偶尔仰头与他相视一笑,眼波流转间,俱是情意绵绵。拓跋烈坐在客位,端着酒杯,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场中歌舞,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陆停云与苏清月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与评估。
酒至半酣,气氛愈加热络。一名以诗画闻名的清客趁着酒意,起身向陆停云敬酒,目光却忍不住飘向苏清月,带着几分文人式的痴迷与赞叹,口中吟道:“世子爷好福气,得此佳人,清丽脱俗,舞姿惊鸿,真乃我建康城独一无二的明珠……”
这话本是奉承,放在平日,陆停云或许会一笑置之,甚至得意一番。
然而今日,他听完这话,脸上的笑容却瞬间淡了下去。他并未去看那清客,目光反而倏地落在身侧的苏清月脸上,眼神阴沉,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暴戾的占有欲。
苏清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弄得一怔,剥葡萄的动作停了下来。
整个水榭也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只见陆停云猛地坐首身体,一把攥住苏清月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疼得蹙起了眉。
“独一无二?”他冷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过是个玩意儿,也配称明珠?”
他甩开她的手,力道之猛,让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她愕然抬头,对上他冰冷刺骨、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近乎扭曲的怒意。
“怎么?”他俯身,逼近她,气息带着浓烈的酒气,喷在她脸上,语气充满了羞辱,“旁人夸你几句,便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是谁给你锦衣玉食,是谁让你得以苟活?”
苏清月脸色煞白,袖中的手死死攥紧。她知道这是戏,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为了在拓跋烈面前坐实她“玩物”的身份,也为了制造一个他因“嫉妒”而失控的假象,为后续可能发生的“冲突”埋下伏笔。
但知道归知道,亲身体验这毫无预兆的、当众的折辱,依旧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她垂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受惊过度,又像是在极力隐忍。
“世子息怒……”她声音微颤,带着哭腔。
“息怒?”陆停云猛地抓起案几上的酒杯,那是一只上好的白玉夜光杯。他看也不看,五指骤然收紧!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
白玉杯竟被他硬生生捏碎!碎片割破了他的掌心,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滴滴答答地落在光滑的地板上,晕开一小滩刺目的红。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戾惊呆了。就连拓跋烈,端着酒杯的手也顿在了半空,眼神微凝。
陆停云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摊开鲜血淋漓的手掌,任由碎玉和鲜血混杂,一步步走到苏清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阴鸷得可怕。
“收起你那点不该有的心思。”他声音沙哑,带着血腥气,一字一句,如同冰锥砸下,“你休想攀上什么高枝,这辈子,生是我陆停云的人,死是我陆停云的鬼。若敢有半分妄念……”
他顿了顿,染血的手指猛地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掌心的狼藉和鲜血,那画面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残酷美感。
“我便折断你的翅膀,将你永远锁在这金笼里,至死方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疯狂与偏执,让人毫不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
苏清月被迫仰着头,看着他血流不止的手,看着他眼中那翻涌的、她看不懂的黑暗情绪,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恐惧是真的,屈辱是真的,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尖锐的刺痛,也是真的。
她看着他,眼圈渐渐红了,不是因为演戏,而是某种真实的情绪被这极端的情境逼了出来。泪水在眼眶中汇聚,摇摇欲坠。
拓跋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放下酒杯,脸上露出一抹看似无奈实则了然的笑意,打圆场道:“陆世子何必动如此大怒?不过是句玩笑话。美人落泪,我等瞧着都心疼了。”
陆停云像是这才从暴怒中回过神来,他松开苏清月的下巴,看也没看自己流血的手,只是烦躁地挥了挥手:“都散了!今日扫兴!”
宾客们如蒙大赦,纷纷起身,仓促告辞。拓跋烈也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清月一眼,随着人流离去。
转眼间,热闹的水榭便只剩下陆停云和苏清月两人,以及满地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去的血腥味。
苏清月依旧维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流泪。
陆停云站在她面前,沉默地看着她。他掌心的血还在流,顺着手腕滑入袖中。他脸上那暴戾疯狂的神色早己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几不可查的懊恼。
他俯身,用未受伤的手,想将她拉起来。
苏清月却猛地挥开他的手,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和愤怒:“戏演完了,世子可以走了!”
陆停云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脸上未干的泪痕,那双总是清冷平静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真实的委屈与受伤。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薄唇。
他收回手,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水榭。背影挺拔,却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孤寂。
苏清月看着他消失在视线里,才仿佛脱力般,在地。她看着地板上那摊刺目的鲜血,想起他捏碎酒杯时那狠绝的眼神,想起他贴在她耳边说的那些冰冷刺骨的话……
“玩物……”
“折断你的翅膀……”
“至死方休……”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
她知道是戏。
可为什么,心还是会这么痛?
她抬起手,看着腕上被他攥出的红痕,又摸了摸下巴处似乎还残留着他染血指尖的触感,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哀席卷了她。
在这场真假难辨的戏里,她究竟是谁?她又该如何,才能守住自己那颗尚未完全迷失的心?
水榭外,湖风带来凉意,吹不散这满室的压抑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之外的其他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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