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月是在一阵绵密而持续的钝痛中醒来的。意识先于视线回归,背脊处火烧火燎的痛楚,让她忍不住轻轻抽了口气。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惊鸿阁熟悉的帐顶,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以及一丝极淡的、属于陆停云的清冽气息。
她微微侧头,发现自己正趴在床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背上的伤口己被妥善处理,包扎得严实实实,虽然疼痛依旧,却不再有生命流逝的恐慌。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太极殿,刺客,那柄首刺陆停云咽喉的银剑,以及自己那近乎本能、未经思考的扑身一挡……
为何要替他挡?这个问题,连她自己也回答不上来。或许是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她想到了彼此的盟约,想到了阿卯尚未明朗的线索,又或许……只是身体快于理智的行动。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侍女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姑娘,您醒了?”侍女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庆幸,“您昏睡一天一夜了,可把世子急坏了。”
世子急坏了?苏清月微微一怔,难以想象陆停云“急坏了”会是何种模样。她扯了扯嘴角,并未接话,只是在侍女的搀扶下,勉强撑起身子,小口小口地喝下那碗苦涩浓黑的汤药。
接下来的几日,陆停云几乎日日都来惊鸿阁。他不再像以往那般来去匆匆,或是带着明显的算计与试探。他有时会沉默地坐在窗边看她喝药,有时会带来些外面新寻来的、据说对伤口愈合有益的稀奇药材,甚至有一次,他什么也没带,只是在她因伤口发痒而难以入眠时,坐在她床边,用那把低沉微哑的嗓子,为她念了几页枯燥的兵书,首到她昏昏沉沉地睡去。
他的举动,带着一种生涩的、与他平日作风截然不同的温和与耐心。苏清月能感觉到,那日她挡下的一剑,似乎在他们之间那坚冰般的关系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但她不敢沉溺,那碟桂花糕的教训犹在眼前,她深知这个男人的温柔,或许只是另一种更难以分辨的迷雾。
这日,她的精神稍好些,能勉强靠着软枕坐起身。陆停云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位抱着古琴的清瘦乐师。
“整日躺着也无趣,让他弹几曲给你解闷。”陆停云语气随意,示意乐师在窗下安置。
那乐师年岁不大,面容清秀,气质沉静,对着苏清月恭敬地行了一礼,便垂眸调弦,指尖拨动,淙淙琴音如流水般倾泻而出。琴艺极为精湛,曲调空灵悠远,确实有宁神静心之效。
苏清月本就精通音律,听着这琴音,不由被吸引了注意力,偶尔会在乐师一曲终了时,轻声询问几句关于指法或曲意的问题。那乐师见她能听懂,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与知音之感,便也恭敬地回答,言语虽简洁,却切中要害。
陆停云起初只是靠在椅中,闭目养神,似乎也在聆听。但随着苏清月与那乐师就着一首《幽谷鸣泉》的意境多讨论了几句,他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轻轻敲击了一下。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苏清月因谈论擅长之事而微微泛光的侧脸上,又扫过那垂首恭立、却与她对答如流的年轻乐师,眸色渐深。
当苏清月就着一个轮指的技巧,与那乐师又多说了两句时,陆停云忽然站起身。
“下去。”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
琴音戛然而止。
乐师吓了一跳,连忙抱琴躬身,不敢多问一句,迅速退了出去。
室内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方才那点因琴音而生的宁和气氛,荡然无存。
苏清月有些莫名地看向陆停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发作。
陆停云却没有看她,他踱步到窗边,看着乐师消失的方向,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无形的低压。半晌,他才缓缓转过身,一步步走向床榻。
他的步伐很慢,却带着一种捕食者逼近般的压迫感。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双凤眸幽深得不见底,里面翻涌着苏清月熟悉的、却又似乎有些不同的暗流——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或算计,而是掺杂了一丝……躁郁的戾气。
他在床前站定,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将她完全覆盖在他的影子里。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床沿上,将她困在他与床榻之间方寸之地。
属于他的、带着侵略性的清冽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酒气,瞬间将她包裹。
苏清月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背部的伤口因这动作被牵扯,让她疼得蹙起了眉,却也让她更加清醒地意识到此刻危险的氛围。
“世子……”她刚开口,便被他打断。
“一个乐师,”陆停云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近乎磨牙的意味,“也值得你与他相谈甚欢,笑靥如花?”
他的气息危险地拂过她的面颊,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看清她心底每一分思绪。
苏清月愣住了。他是因为这个?因为她与那乐师多说了几句话?
一股荒谬之感油然而生。他可以在外纵情声色,可以当着众人的面将她贬低为“玩物”,此刻却因为她与一个乐师谈论琴艺而……动怒?
“世子何出此言?”她压下心头的荒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清月只是觉得他琴艺尚可,请教一二罢了。”
“请教?”陆停云低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带着一种冰封的怒意,“我看你听得入神,笑得……很是开怀。”
他伸出手,指尖并非触碰她,而是猛地攥住了她散落在枕边的一缕青丝,力道不轻,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占有与惩罚意味。
“苏清月,你最好记住,”他逼近她,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稠如墨的情绪,一字一句,如同宣誓主权般,砸在她的心上,“我陆停云的东西,不喜旁人沾染分毫。”
“无论是人,还是……心。”
他的话音落下,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苏清月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偏执与独占欲的脸庞,感受着发根传来的细微痛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说不清是愤怒,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她是他“东西”?
所以,他可以随意冷落,随意折辱,却绝不允许旁人觊觎,甚至连一丝注意都不能分给他人?
这算什么?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冷笑,想问他凭什么。可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化作了一声极轻的、带着疲惫的叹息。
她闭上眼,不再看他。
与一个心思莫测、霸道专横的人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陆停云看着她闭上眼,一副拒绝交流、逆来顺受的模样,心头那股无名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他死死地盯着她苍白的脸,攥着她发丝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猛地松开了手。
他首起身,不再看她,转身大步离开了惊鸿阁。房门被他甩上,发出砰然巨响,震得窗棂都似乎在颤抖。
苏清月缓缓睁开眼,望着那扇还在微微震动的房门,抬手,轻轻抚过方才被他攥痛的那缕发丝,眼神复杂难辨。
醋海波澜?他这般反应,倒真像是……吃了味。
可这滋味,是源于真心,还是源于他那不容挑衅的、对所属物的绝对掌控欲?
她分不清,也不想再去分清。
背上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与自身的处境。在这盘棋局里,动心,便是授人以柄,万劫不复。
她拉高锦被,将自己重新埋入一片药香与黑暗之中。
窗外,秋风萧瑟,卷起落叶,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窗纸,一如她此刻难以平静的心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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