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在一片冰冷与颠簸中,如同溺水者般艰难浮出水面的。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单调而急促,敲打着耳膜。然后是触觉,身下是柔软却不断晃动的锦褥,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绵软无力,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口鼻间萦绕着一股奇异的甜香,带着些许腥气,与她饮下那杯御酒后喉间残留的苦涩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没有立刻睁开眼,残存的理智如同风中残烛,提醒着她昏迷前的一切——皇帝那意味深长的目光,那杯泛着诡异光泽的御酒,陆停云那冰冷无波的眼神,以及他轻佻地唤她上前谢恩的声音……
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比任何毒药带来的痛苦都要尖锐。他果然……舍弃了她。
就在这绝望的痛楚几乎要将她再次吞噬时,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触感,从她垂落在身侧、被宽大袖袍遮盖的掌心传来。
那不是无意识的触碰。
那是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和熟悉的、略带薄茧的触感,正极轻、极快地在她的掌心,划下清晰的笔画。
一下,两下,三笔……是一个字!
苏清月几乎停滞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所有的悲伤与绝望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惊疑取代!她屏住呼吸,用尽全部残存的精神去感受那转瞬即逝的触感。
那是一个……
“信”
笔画清晰,力道沉稳。
紧接着,又是几下快速的划动。
“我”
信我。
这两个字,如同黑暗中骤然燃起的微弱火苗,虽然摇曳不定,却瞬间灼烫了她的掌心,也灼烫了她那颗濒死的心!
他没有舍弃她!那杯酒……或许根本不是毒酒!这一切,仍然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这突如其来的认知,让她混乱的思绪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
她依旧紧闭着眼,不敢有丝毫异动,身体维持着无力的状态,但内心深处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马车似乎驶入了某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停稳。帘子被掀开,冰冷的夜风灌入,驱散了些许车内那甜腻的香气。
她感觉到陆停云俯身,将她打横抱起。他的动作看似轻柔,手臂却稳如磐石。她能闻到他身上那清冽的熏香,此刻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郁,仿佛要借此掩盖掉什么。
他抱着她,一步步走着。脚步声在寂静的环境中回荡,似乎是走在一条长长的、空旷的廊道上。她能感觉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她的耳膜,与她自己那混乱的心跳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然后,她听到了开门声,他似乎抱着她走进了一个房间。空气变得有些沉闷,带着灰尘和霉变的气息,与陆府或皇宫的奢华截然不同。
他将她轻轻放在一处似乎铺着厚厚锦褥的床榻上。她的身体陷入柔软的包裹中,但神经却绷紧到了极致。
她听到他似乎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呼吸声近在咫尺。然后,他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在外人听来,那或许是一声充满了悲痛与绝望的、情人间的低唤,带着哽咽的颤音,将一个痛失所爱的纨绔子弟扮演得淋漓尽致:
“清月……清月……你怎么就这么……傻……”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真情实感”。
然而,就在这悲痛欲绝的表演之下,苏清月却清晰地感觉到,他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指尖再次悄然用力,在她冰冷的腕内侧,以更快的速度,划下了两个更加简短、却重若千斤的字:
“装死”
装死!
这两个字,如同最后的指令,彻底证实了她的猜测!
那杯酒,不是鸩毒,而是某种能造成假死状态的药物!皇帝和所有人的试探,都在他的算计之内!他让她饮下那杯酒,不是为了舍弃她,而是为了用她的“死”,来打消皇帝最后的疑心,为她,也为他自己,争取到金蝉脱壳的机会!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冰火交织的复杂情绪。他再一次将她置于绝境,却也再一次……为她留下了生路。只是这生路,伴随着更深的迷雾与……更令人心悸的冒险。
她必须演下去。演好这出“香消玉殒”的戏码。
她放松了全身本就绵软的肌肉,将呼吸调整到最微弱、最难以察觉的状态,甚至连眼皮下的眼珠都停止了转动,彻底变成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
陆停云的“悲痛”还在继续。她听到他似乎跪倒在床边,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拳头捶打着床沿,发出沉闷的响声。那表演逼真得让她几乎要信以为真。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低语声,似乎是陆府的管家或者心腹侍卫。
“世子……节哀……苏姑娘她……”管家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悲痛与小心翼翼。
“滚!都给我滚出去!”陆停云发出一声暴怒的嘶吼,声音里充满了“失去理智”的痛苦与疯狂,“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我要……我要单独陪着她……”
脚步声迟疑着,最终还是退了出去,房门被轻轻关上。
室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陆停云那“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还在持续。
然而,就在这死寂与“悲痛”之中,苏清月感觉到,他握着她手腕的手,并没有松开。那指尖,依旧停留在她的腕内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和……一丝微不可查的、与她此刻心境相似的……紧绷。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苏清月维持着假死的状态,身体开始因为长时间的僵卧而传来麻木和酸痛,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终于,陆停云的“悲痛”似乎稍稍平息了一些。他的喘息声渐渐变得平缓。
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苏清月心中微微一紧。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却轻轻覆上了她交叠放在腹部的、冰冷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带着一种与她冰冷肌肤截然不同的、温热的体温。
然后,她感觉到,他的指尖,再次在她的手背上,缓慢而清晰地,划下了最后两个字。
这一次,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誓言,带着一种沉重而决绝的力量。
“等我”
等我。
两个字,落笔千斤。
写完这两个字,他的手在她手背上停留了片刻,那温热的触感,仿佛要透过冰凉的皮肤,烙印进她的骨髓深处。
然后,他缓缓地收回了手。
她听到他站起身,脚步声朝着门口走去。开门,关门。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他离开了。
将这具“尸体”,独自留在了这片充斥着尘埃与未知的黑暗之中。
苏清月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真的己经死去。
只有那被反复写下“信我”、“装死”、“等我”的掌心与手背,还残留着被他指尖划过的、滚烫的触感,以及那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的、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
假死脱身。
戏,才刚刚开始。
而她,除了相信他,在这无尽的黑暗与寂静中,等待着他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救援”之外,己然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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