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学习小组”如同滚雪球般壮大，废丹房外那片空地早己容纳不下汹涌的人潮。不得己，小组的活动地点迁移到了外门弟子平日演练法术的一处宽阔广场。即便如此，每逢研讨之日，依旧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标准化”、“数据化”、“流程优化”这些词汇，不再是令人发笑的怪诞之语，而是成了许多底层弟子口中讨论的焦点，甚至开始渗透到他们的日常修炼中。
有人开始记录自己施展“庚金诀”时，不同灵力输出频率对铁矿石的淬炼效率；
有人尝试分析“轻身术”的灵力运行路径，寻找更节能、更持久的“最优解”；
甚至有人将林薇那套精确测量的理念用到了打理药圃上，用自制的简陋刻度工具控制灵雨浇灌量，效果斐然。
一股由下而上的、注重效率与方法的变革暗流，正在宗门底层汹涌奔腾。这无疑动了太多人的奶酪，尤其是那些依靠垄断知识和经验，维持自身地位的内门精英和传统师承体系。
矛盾，终于在符箓堂爆发了。
符箓堂，与丹堂、炼器堂并列，是宗门重要的技艺殿堂之一。其弟子依靠描绘蕴含天地至理的符文，制作具有各种神妙效果的符箓。传统符道，极其讲究“悟性”、“心性与符文契合度”、“笔触间的灵性”，被认为是与天道沟通的艺术，玄奥非凡。
这日，符箓堂一位姓王的执事正在讲授最基础的“聚灵符”绘制。他高坐台上，讲述着符文结构蕴含的“阴阳平衡”、“五行生克”之理，要求弟子们“静心感悟”，“以神引灵，落笔生辉”。
台下，不少弟子听得云里雾里，抓耳挠腮。他们大多是外门弟子或新晋内门，天赋有限，对于这种需要“玄妙感悟”的教导方式，往往不得其门而入。
角落里，一个名叫孙小胖的外门弟子，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偷偷从怀里摸出一本手抄的、皱巴巴的小册子，封面上歪歪扭扭写着《符文学信息论入门（林师姐学习小组内部资料）》。这是他从学习小组里一位痴迷符文的同伴那里抄录来的。
册子里没有玄奥的道理，而是将“聚灵符”的那个核心符文，拆解成了十几个基本的“笔画单元”，标注了每个单元绘制时，灵力输出的“建议强度范围”、“运笔速度区间”、“精神力专注度建议值”。旁边还配着简图，分析了常见错误的几种类型及其灵力波动特征。
孙小胖如获至宝，对照着册子，偷偷在桌子底下用指尖练习，心中默念：“起笔，灵力输出百分之五，匀速…转折，灵力瞬间提升至百分之十五，加速…收尾，灵力缓降至百分之一，稳…”
王执事讲得口干舌燥，目光扫过台下，见大多弟子依旧一脸茫然，唯有那孙小胖低着头，手指乱动，似乎根本没听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孙淼！」王执事厉声喝道，「你在下面搞什么小动作？！老夫所讲的符文至理，你可曾听进去半分？」
孙小胖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手里的册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王执事眼神锐利，隔空一抓，那本小册子便飞入他手中。他随意翻看了几眼，脸上瞬间布满寒霜，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荒诞！荒谬！岂有此理！」王执事将册子狠狠摔在地上，指着孙小胖的鼻子怒骂，「你将至高无上的符道当成了什么？木匠做工吗？还百分比？速度区间？这是对符文的亵渎！是对天道的侮辱！」
他越说越气，声音传遍整个符箓堂：「我就说近来你们这些弟子心浮气躁，画出的符文灵性全无，匠气十足！原来是受了那废丹房妖女的蛊惑！弄这些旁门左道来玷污符道！」
孙小胖被骂得脸色惨白，但还是鼓起勇气，小声辩解道：「执事…我，我按这上面的方法练习，感觉…感觉好像更容易找到状态了…」
「还敢狡辩！」王执事怒极反笑，「好！你说你更容易了是吧？那你现在就上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绘制一张聚灵符！就用你那套鬼画符的方法！若是失败，或者绘制出的符箓品质低劣，老夫定要禀明堂主，将你逐出符箓堂，连你那妖女师姐一起治罪！」
全场哗然。所有人都看向孙小胖，目光中有同情，有怜悯，也有等着看笑话的。
孙小胖双腿发软，他毕竟只是个外门弟子，接触符箓时间不长，平时成功率低得可怜。但在王执事和所有人的逼视下，他只能硬着头皮，颤巍巍地走上台。
他铺开符纸，拿起符笔，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册子上的“数据”和“流程”。他不再去思考什么玄妙的“阴阳五行”，只专注于控制自己的灵力输出和笔尖轨迹。
「起笔，百分之五…匀速…」
「转折，提升至十五…加速…」
「收尾，缓降，稳…」
他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甚至笨拙，完全没有传统符师那种行云流水、充满灵韵的美感，倒更像是在完成一套机械的工序。
台下响起一阵压抑的嗤笑声。王执事脸上讥讽之色更浓。
锦樰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然而，随着孙小胖笔尖的移动，那朱砂混合灵兽血调制而成的符墨，却在符纸上留下了稳定而均匀的痕迹，丝丝缕缕的灵气被有序地吸纳、束缚在符文结构之中，并未出现寻常新手容易导致的灵气逸散或符文结构崩溃的迹象。
当最后一笔落下，整个符文骤然亮起一道微弱的白光，随即内敛，一张完整的聚灵符静静躺在符纸上！虽然符箓散发的灵光微弱，表明它只是最普通的“合格”品级，但……它成功了！
一个平时成功率不到一成的新手，在如此紧张的压力下，第一次当众绘制，竟然一次成功！
台下的嗤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符箓。
王执事脸上的讥讽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他快步上前，一把抓起那张聚灵符，仔细感应。
符箓结构稳定，灵气分布均匀，虽然缺乏“灵性”，但作为最低阶的聚灵符，其功能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因为结构稳定，其有效持续时间可能比一些看似“灵性”十足却结构不稳的符箓更长！
「这…这怎么可能…」王执事喃喃自语，他无法理解。没有感悟，没有灵性，仅仅靠着死板的“数据”和“流程”，怎么能成功引动天地灵气，绘制出真正的符箓？
孙小胖自己也愣住了，看着自己亲手绘制的、生平第一张成功的聚灵符，激动得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在符箓堂门口响起：
「王执事，符道的本质，究竟是虚无缥缈的‘灵性’，还是稳定沟通天地规则的‘信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薇不知何时己站在门口，神色淡然。她显然是听闻消息后赶来的。
王执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转身，厉声道：「林薇！果然是你！你用这妖法蛊惑弟子，坏我符箓堂根基！符道至高，岂容你如此践踏！」
林薇缓步走入堂中，目光扫过台上那张由孙小胖绘制的聚灵符，微微点头，随即看向王执事，语气依旧平和：「执事言重了。我无意践踏任何大道，只是提供了一种可能——一种让天赋寻常者，亦能凭借努力与方法，触摸大道边缘的可能。」
她拾起地上那本被王执事摔落的册子，轻轻拂去灰尘。
「您将符文视为与天道沟通的艺术，需要悟性与灵性，这自然是一种高妙的境界。但在弟子看来，符文，亦可视为一种承载特定‘信息’、引导特定‘能量’的精密‘编码’。」
她指尖在空中虚划，灵力勾勒出几个简单的符文结构单元。
「既然是一种‘编码’，那么其结构、其笔画顺序、其灵力注入的强弱与时机，必然存在内在的逻辑与规律。找出这些规律，将其标准化、数据化，让后来者可以循着清晰的路径学习和掌握，减少在黑暗中摸索的时间，何错之有？」
「强词夺理！」王执事脸色铁青，「按你这说法，岂不是人人都可成符师？大道还有何艰难可言？」
「并非人人可成大师，」林薇摇头，「但至少，可以让更多人成为合格的‘工匠’，制作出稳定、合格的符箓，满足宗门基础所需。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道’吗？一种让资源更有效利用，让知识更广泛传播的‘道’？」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目光扫过台下那些眼神逐渐亮起来的弟子：
「还是说，在执事和某些大人物眼中，维持符道的神秘与高不可攀，比让更多弟子掌握一技之长、为宗门贡献力量，更为重要？」
「你…！」王执事被噎得说不出话，指着林薇，浑身发抖。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答案在宗门高层心中或许本就是暧昧的。
林薇不再看他，转身对台下众多符箓堂弟子，扬了扬手中的册子：
「这本《符文学信息论入门》，以及更多关于炼丹、灵植、基础阵法的学习资料，在学习小组皆可免费抄录、研讨。道无高下，达者为先。诸位若有兴趣，皆可前来。」
说完，她对着脸色灰败的王执事微微颔首，便带着激动不己的孙小胖，转身离开了符箓堂。
留下满堂死寂，和无数颗被“编码”、“信息”、“规律”这些新奇词汇，以及林薇最后那句诛心之问，搅得波澜起伏的心。
高天之上，凌墟仙尊面前的水镜波纹荡漾，映照出符箓堂内发生的一切。他清晰地听到了林薇关于“符文即编码”的论述，也看到了那张由“死板方法”绘制出的、结构异常稳定的合格符箓。
他沉默着，周身清冷的气息似乎更凝滞了几分。
编码…信息…规律…
将大道至理，视为可被解析、可被复现的…工具？
良久，他缓缓闭上双眸，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在空寂的仙宫中消散。
「此女…所图非小。」
「她不是在挑战规则…」
「她是在…重定义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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