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
“咚……”
每响一声，千喉峡谷的岩壁便随之震颤，簌簌的碎石从头顶滑落。
“咚……咚……”
地面开始起伏，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
顾渊抱着怀里体温飞速流失的洛璃，双目赤红。
他能感觉到，她体内的剑骨正在一寸寸地崩解，那些锋利的碎屑逆流而上，穿刺着她的经脉与脏腑。
生命，正在以一种无可挽回的方式，从这个刚刚还光芒万丈的女子身上抽离。
“撑住！我叫你撑住！”
顾渊嘶吼着，将体内最后一丝经过《涅槃剑诀》提纯的能量，不管不顾地灌入她体内。
这股能量温和而纯粹，是唯一能暂时黏合她破碎生机的力量。
可这对于濒临崩溃的洛璃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他脸上的咒文，因为力量的过度透支，己经从眉心蔓延到了下颌，闪烁着不祥的幽光，让他整张脸都显得扭曲可怖。
洛璃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涣散的视野里，只剩下顾渊那张焦灼到狰狞的脸。
她忽然笑了，一抹微弱至极的笑意。
“你……你的脸……好丑……”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入顾渊耳中。
说完这句，她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洛璃！”
顾渊的心脏骤然一缩，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穿。
也就在这一刻，他体内的《万武通鉴》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警告！生命力急速流逝！细胞活性低于阈值10%！】
【警告！‘深渊熔炉’能量过载！即将启动紧急冷却程序！】
他灌输给洛璃的，不只是真气，更是他自己的生命本源。
每一次武学推演，都在加速他的细胞衰变；每一次吞噬污染，都在引诱深渊的窥伺。
而现在，为了留住洛璃，他几乎将自己燃烧殆尽。
“咚！咚！咚！”
那心跳声猛然加速，一股无形的、磅礴的精神冲击，伴随着巨响横扫了整个峡谷。
顾渊本就濒临极限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
他眼前一黑，抱着洛璃的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他倒下的瞬间，他那只狰狞的金属左臂，“深渊熔炉”，表面的符文猛然亮起，不再是战斗时的猩红，而是一种柔和的、带着暖意的白色辉光。
……
意识，坠入了一片纯白的光海。
没有千喉峡谷的阴冷，没有邪神低语的疯狂，也没有濒临死亡的痛苦。
这里温暖，宁静，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永远沉沦下去。
顾渊的意识在这片光海中漂浮着。
他“看”到了一间实验室。
窗明几净，各种精密的、他叫不出名字的蒸汽仪器闪烁着柔和的指示灯。
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的女人，正背对着他，站在一张巨大的工作台前。
她有着一头漂亮的亚麻色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
她的身形有些消瘦，站姿也略显疲惫，但她的双手却无比稳定。
工作台上，静静地躺着一只金属手臂。
那手臂的造型，顾渊再熟悉不过了。
正是他的“深渊熔炉”。
是艾莉丝。
这是……留在“深渊熔炉”里的记忆数据？
顾渊的意识想要靠近，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静静地看着。
艾莉丝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只尚未完工的金属手臂，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眶下有着无法掩饰的淡淡阴影，但她的神情却专注而温柔。
“最后一块‘净化滤芯’也用完了啊……”
她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和疲惫。
“神经稳定器的功率还是不够，终究是没能造出那颗真正的‘心脏’……”
她口中的“心脏”，应该是指某种能彻底净化深渊污染，并且提供无限能源的终极动力核心。
她停顿了一下，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着冰凉的金属手臂。
“不过，这样也好。”
“我把所有的计算公式，所有的结构图，还有我能想到的所有……都留在了里面。”
“这个小家伙，或许能替他承担那份来自系统的诅咒，替他分担深渊的侵蚀。”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仿佛要将自己的一切都托付出去的郑重。
“顾渊……”
她念着他的名字。
“你这个混蛋，总是做一些乱七八糟的危险事情。”
“答应我，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
实验室的窗外，并非铁炉堡那永远被烟尘笼罩的天空，而是一片模拟出来的、纯净无暇的蔚蓝。
那是她用幻彩晶片投射出的影像，是她一生都未能亲眼见到的风景。
“替我看看……”
她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向往与小小的、最后的请求。
“……没有灰雾的天空。”
话音落下，那片蔚蓝的天空，连同整个实验室，如同破碎的镜面般，轰然碎裂。
顾渊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拉扯力，重新拽回了无边的黑暗。
……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顾渊猛然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明亮的实验室，而是一片晃动的、昏暗的金属天花板。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汗水和淡淡的消毒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身下的床板，正随着某种规律的节奏，不停地震动、摇晃。
“醒了？小子命够硬的啊！”
一个粗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顾渊转过头，看到一个满脸胡茬、手臂换成了蒸汽活塞的壮汉，正咧着嘴看着他。
是锈火部落的一个小队长，叫铁牛。
“我……这是在哪？”顾渊开口，嗓子干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在‘陆行者三号’的医疗车厢里。”铁牛递过来一个水袋，“你小子昏了整整一天一夜了。要不是大萨满说你还有气，我们都准备把你扔下去减轻负重了。”
顾渊接过水袋，猛灌了几口。
冰凉的净水顺着喉咙流下，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痛，提不起半点力气。
“别乱动！”铁牛按住他，“你把自己的命都快烧干了，能醒过来就是奇迹。大萨满说了，你得躺上至少三天。”
顾渊没有理会他的劝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洛璃！洛璃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得尖锐。
铁牛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回答：“那个使剑的女人？也还活着，不过情况比你糟得多。”
他指了指不远处另一张被帘子隔开的床铺。
“喏，就在那。我们把艾莉丝小姐留下的那个‘神经稳定器·改’给她用上了，总算是把命吊住了。不过大萨满说，她的身体里头全碎了，能不能挺过去，得看她自己。”
顾渊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又提起了另一半。
活着就好。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他转头看向车厢的舷窗。
窗外，是一片飞速倒退的、单调的灰色。
“我们……逃出来了？”
“当然！”铁牛的脸上露出一抹劫后余生的庆幸，“在你和那个女人干掉那个鬼东西之后，峡谷底下那玩意儿的心跳声越来越响，整个峡谷都快塌了。我们哪还敢多待，立马开足马力，连夜冲了出来。”
“我们这是……要去哪？”
铁牛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走到舷窗边，拉开了遮光的铁板。
一瞬间，刺目的、灰败的光线照射进来，让顾渊的眼睛微微眯起。
当他适应了光线，看清窗外的景象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装甲车队己经驶出了狭窄的千喉峡谷。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凉而诡异的平原。
天空是铅灰色的，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看不到太阳。
大地，被一层厚厚的、仿佛血肉组织般的暗红色菌毯所覆盖。
菌毯之上，矗立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像是巨大骨骼又像是扭曲植物的构造体，还在微微地蠕动着。
一些原本属于宗门势力的城镇废墟，被这些菌毯包裹、吞噬，只剩下一些残破的轮廓，变成了新的、正在“生长”的血肉巢穴。
这里，就是被灰雾彻底占领，属于污染者的世界。
“欢迎来到，‘锈火纪元’。”
铁牛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敬畏。
顾渊看着这片陌生的、充满死亡与不详气息的土地，艾莉丝那带着最后祈求的声音，又一次在他脑海中响起。
“替我看看……没有灰雾的天空。”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金属左臂。
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顾渊慢慢握紧了拳头。
新的，也更危险的旅程，现在才算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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