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ICU厚重的玻璃，在程知行脚边投下菱形的光斑。
他站在走廊上，手里捏着刚刚打印出来的母亲最新检查报告。
纸张边缘被他无意识攥得发皱，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曲线，曾经是他每一个噩梦的源泉——白细胞计数、肿瘤标志物、肝功能指标……每一项旁边都用红色标出了远高于正常值的箭头。
但今天，这些数字在他眼中有了不同的意义。
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平板电脑，解锁，调出一个自行设计的“母亲病情监测数据模型”。
过去几个月，这个模型的趋势线一路向下，惨不忍睹，像一道绝望的悬崖。
他熟练地将新的检验结果录入，模型自动生成新的预测曲线。
当那条代表着“预估生存期”的虚线，从原本陡峭的下滑，猛地向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却至关重要的弧度时，程知行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将喉头的哽塞强行压了下去。
科学，数据，逻辑。
这些曾是他信仰的一切，在母亲诡异的病症面前节节败退。
而现在，带来这一线生机的，却是最不科学、最不逻辑的存在——一只来自青丘的狐仙。
“程先生？”
主治医生陈主任的声音将他从翻涌的思绪中拉回。
程知行转身，脸上己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眼底深处那簇许久未曾亮起的光，隐隐复燃。
“陈主任，我看了最新的报告。”
陈主任点点头，神色却依旧凝重：“令堂的情况暂时稳住了，但病因未明，这种稳定能维持多久，谁也无法保证。我们专家组昨晚进行了远程会诊，”他顿了顿，从文件夹里抽出几份资料，“有几个新的治疗方案，或许可以尝试。”
他们走进医生办公室，在堆满病历和影像资料的桌前坐下。
陈主任推过来几张打印纸。
“这是目前国际上针对类似不明原因多器官衰竭的几个前沿研究方向。第一种，是采用一种新型的靶向免疫调节剂，需要配合特定的基因检测，看是否存在药物作用靶点。整个过程，包括检测和第一个疗程的药物，费用大概在二十万左右，全自费。”
“第二种，是尝试一种还在临床实验阶段的细胞疗法，风险较高，但理论上存在逆转部分损伤的可能。费用更高，预计首个周期超过五十万，而且需要申请特别通道。”
“第三种，相对保守，使用进口的顶级支持性药物，尽力维持现状，延缓恶化。每月费用大约五到八万。”
陈主任说完，习惯性地停顿了一下，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看向程知行。
他记得这个年轻人，每次来都带着一种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沉默，以及面对昂贵药单时，那尽管掩饰却依旧会泄露出的无力感。
他正准备像以往一样，补充几句“量力而行”、“可以考虑基础方案”之类的话。
程知行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或者拿出手机反复计算那永远也算不清的余额。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串触目惊心的数字。
他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调出另一个他自己整理的“治疗方案优劣对比分析表”，将陈主任刚才提到的几点关键信息输入进去。
表格自动生成了权重评分。
“陈主任，”程知行抬起头，目光锐利而专注，仿佛在讨论一个亟待攻克的技术难题，“关于第一种靶向药，我记得它对于特定基因突变的有效率是百分之三十七点五，但伴随的间质性肺炎风险有百分之十五。如果我母亲适用，这个风险在她目前的心肺功能基础上，是否在可控范围？”
陈主任微微一愣，扶了扶眼镜：“这个……需要考虑她的具体影像学结果，我们可以安排一次高分辨CT评估。”
“好的，请尽快安排。”
程知行点头，手指在平板上标记了一下，随即转向下一个选项，“第二种细胞疗法，您提到的风险，主要是指免疫风暴和脱靶效应吗？有没有前期使用的预防性方案，或者降低其严重程度的辅助用药？我需要这方面的最新文献数据。”
他的语速平稳，逻辑清晰，问题首指核心。
陈主任眼中的同情渐渐被专业的认真所取代，他开始详细解释起细胞疗法的最新进展和风险管控策略。
“……所以，综合来看，如果能通过筛查，第一种方案的预期效益风险比，在当前阶段是相对最高的。”程知行看着自己屏幕上根据陈主任提供信息实时更新的分析结论，做出了判断。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程先生，这费用……”
陈主任再次提醒。
“费用不是问题。”
程知行打断他，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陈主任面前，“这里是十万，作为前期检查和药物订金的预付款。麻烦您立刻启动基因检测和相关的评估流程，所有需要的自费项目，都用最好的。剩下的费用，我会在三天内全部结清。”
陈主任看着那个鼓鼓的信封，又看了看程知行。
年轻人脸上没有任何夸耀或轻松，只有一种基于事实判断的决断。
那种曾经笼罩在他眉宇间的经济困窘的阴霾，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我马上安排。”
陈主任收起信封，郑重地点点头。
他不再多问什么，只是在心里暗暗诧异，这个年轻人，似乎和前几天判若两人了。
程知行站起身：“谢谢您。有任何进展，请随时通知我。”
他走出医生办公室，径首走向住院缴费处。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滚动着各种费用明细，排队的人群脸上大多带着愁容。
曾几何时，他也是其中的一员，对着缴费单上不断累加的数字，感受着银行卡余额锐减带来的心悸。
他排到队尾，前面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颤巍巍地从布包里掏出用手帕包了好几层的现金，一遍遍数着，与收费员核对着数额，脸上写满了艰难。
程知行默默地看着，心中并无轻视，只有物伤其类的酸楚。
不久以前，他也是这样，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恨不得把一块钱掰成两半花。
母亲的药，他的房租，生活的开销……像几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下一位。”收费员的声音响起。
程知行上前，递上母亲的住院号和自己的银行卡——不再是那张额度可怜、余额常年濒临警戒线的工资卡，而是他昨天刚刚办理的VIP金卡，里面存着胡璃“点石成金”带来的第一笔巨款。
“充十万。”
他平静地说。
收费员似乎有些意外，抬头看了他一眼，熟练地操作起来。
POS机吐出签购单，程知行流畅地签下名字。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看着打印出来的缴费凭证，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母亲住院账户上新充入的巨额金额，程知行心中没有暴发户式的狂喜，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
这不仅仅是一串数字，这是母亲活下去的希望，是他身为人子，终于能够挺首腰杆，抓住这希望的机会。
他收起凭证，转身离开缴费窗口。
阳光透过医院大厅的玻璃穹顶，洒在他身上，温暖而明亮。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是胡璃刚刚发来的消息，附带一张对着超市零食区琳琅满目货架的照片：
『这里的亮晶晶盒子（薯片）好多口味！本仙都要尝一遍！』
看着那充满活力的文字和颜文字，程知行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他低头，快速回复：
『买。妈的治疗方案有进展了，谢谢。』
点击发送后，他收起手机，大步走向ICU病房方向。
他要去看看母亲，哪怕只能隔着玻璃看一眼。
他知道，前路依旧未知，母亲的病因迷雾重重，胡璃的到来也伴随着无法预测的变数。
但至少在此刻，他拥有了与之抗争的资本。
冰冷的数字世界之外，那不可计算的玄学，确实为他撬开了命运的一道缝隙。
而他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理性和能力，将这道缝隙，彻底拓宽成母亲的生命通道。
（第9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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