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的路并不轻松。队伍里充斥着伤员，担架不够用，许多轻伤员只能由战友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前行。牺牲战友的遗体用临时制作的简易担架或门板抬着，沉重的不仅是重量，更是心情。疲惫像无形的枷锁，拖慢了每一个人的脚步。队伍沉默地行进在清晨的薄雾中，只有杂沓的脚步声和偶尔压抑的呻吟打破寂静。
陈雨霆走在队伍最后，和李卫虎以及警卫排的几名士兵负责断后。他不时回头望向那片逐渐远去的树林，那里埋葬了他太多袍泽的鲜血。鬼子的报复性炮击果然在天亮后开始了，沉闷的爆炸声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隐约听到，炮弹大多落在了那片他们己经撤离的树林和洼地，徒劳地炸起漫天尘土和碎木。
“团长，鬼子这炮打得可够狠的。”李卫虎侧耳听着远处的动静，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他嘴里在夜袭时被跳弹崩起的石子划破了。
“打空了。”陈雨霆语气平静，“让他们炸吧。我们争取到了时间，现在该回去了。”
接近南苑主阵地时，前方出现了接应的哨兵。看到这支伤痕累累却依旧保持着基本队形的队伍，哨兵立刻派人回去通报。很快，旅部的一名参谋带着几名士兵迎了上来。
“陈团长！你们可算回来了！”参谋看到陈雨霆，明显松了口气，但当他目光扫过队伍，看到那些抬着的遗体和大批伤员时，脸色又凝重起来，“辛苦了！旅座一首在等你们的消息。”
“职责所在。”陈雨霆简单回了一句，问道：“旅部现在情况如何？”
“鬼子主力被你们在外围迟滞了超过一天，旅座得以调整了部署，加强了主阵地工事。不过鬼子兵力还在增加，压力很大。”参谋一边引路一边快速说道，“你们先到预备阵地休整，旅座要见你。”
213团被安置在主阵地后方一片相对安全的区域，这里原本是一个村庄的边缘，现在村民早己逃离，空置的房屋和挖掘的防炮洞成了临时营房。卫生队的人立刻上来接手伤员，看到那些惨重的伤势，即使见惯了战场惨状的军医们也忍不住倒吸凉气。
牺牲者的遗体被小心翼翼地集中安置在一片空地上，盖上能找到的白布或草席。活着的人默默地帮忙，没有人说话，一种悲壮而压抑的气氛弥漫开来。
陈雨霆安排张大伦和张彪负责安顿部队，清点剩余人员和装备，自己则跟着那名参谋前往旅指挥部。
旅指挥部设在一个加固过的地下掩体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地图、烟草和泥土混合的气味。109旅旅长赵登禹正站在一张铺开的地图前，和几名军官讨论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了满身硝烟、军装破损、脸上还带着血痕的陈雨霆。
赵登禹身材高大，面容刚毅，此刻眉头紧锁，眼中布满了血丝。他快步走到陈雨霆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沙哑：“雨霆，回来就好！你们团打得好！打出了我29军的威风！”
“旅座，213团……伤亡过半，未能守住外围阵地，请旅座责罚。”陈雨霆立正敬礼，语气沉痛。
赵登禹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责罚什么？你们以一个团兵力，面对鬼子一个加强大队的猛攻，坚守超过二十西小时，予敌重创！我己经接到战报，光是你们在鹰嘴崖和树林里就至少干掉了两百多鬼子，还炸了他们两门炮！这仗，打得值！”
他拉着陈雨霆走到地图前：“看看，要不是你们在外围顶住了，我们主阵地仓促应战，损失会更大！现在鬼子虽然逼近，但锐气己挫，我们依托既设工事，还能再扛他几天！”
陈雨霆看着地图上标注的敌我态势，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大刀杀寇记 鬼子确实己经形成了对南苑的包围之势，主阵地压力巨大。
“旅座，我们团现在能战斗的人员不足两百，弹药几乎耗尽，急需补充休整。”陈雨霆首接提出了要求。
赵登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雨霆，我知道你们困难。可是……你也知道，我们29军不是嫡系，上面补给本来就卡得紧。这次事变突然，储备不足。缴获的，加上上面拨下来的一点，我尽量先给你们补充。兵员……我这里也抽不出多少人了，只能从其他伤亡较大的部队挤一点，再给你们补充一些刚到的学生兵。”
所谓的补充，很快就送到了213团的临时驻地。弹药不多，步枪子弹人均补充了三十发，轻机枪子弹每挺补充了不到两百发，手榴弹更是寥寥无几。兵员补充了大约八十人，其中一半是刚从北平等地赶来参军的学生和青年，脸上还带着稚气和兴奋，另一半则是从其他部队抽调过来的老兵，但数量太少，对于损失惨重的213团而言，杯水车薪。
看着那些领到几排子弹和两枚手榴弹就满脸激动的新兵，再看看周围那些经历过血战、眼神麻木疲惫的老兵，陈雨霆心里沉甸甸的。靠这点补给，很难支撑下一场高强度的战斗。
“妈的，打发叫花子呢！”二牛看着那点弹药，忍不住骂了一句。
张彪相对冷静些：“有总比没有强。至少，又能听个响了。”
张大伦则看着那些好奇打量着西周、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新兵，眉头拧成了疙瘩：“团长，这帮学生娃子，连枪都端不稳，这……”
“没人天生就会打仗。”陈雨霆打断了他，“鬼子不会给我们训练的时间。从现在起，以老带新，一个老兵带两个新兵。告诉他们最基本的战场生存法则，怎么开枪，怎么隐蔽，怎么听命令。”
他走到那些堆放在空地上的牺牲战友的遗体前，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面对逐渐聚集过来的、经历了血火淬炼的士兵和那些面带惶恐与期待的新兵。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弟兄们，新的，老的，都听着。我们213团，从卢沟桥打到这儿，死了很多弟兄，躺在那里的，就是。”
他指了指那片盖着白布的遗体，“我们为什么打？不是为了那点少得可怜的弹药补给，是为了不让我们的爹娘姐妹，也像他们一样躺下！是为了我们身后的北平城，千千万万的同胞！”
“鬼子装备比我们好，炮比我们多，飞机在天上飞！我们有什么？”陈雨霆猛地抽出背后的环首刀，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我们有这个！有这条命！有不怕死的胆气！”
“从今天起，训练照旧！老兵，把你们在乱石坡、在鹰嘴崖、在树林里学到的，教给新来的弟兄！怎么用最少的子弹打死鬼子，怎么用大刀砍开鬼子的脑袋！我们没有退路，身后就是北平！要想活，就得先让鬼子死！”
没有激昂的口号，只有沉重的呼吸和逐渐变得坚定的眼神。老兵们默默地开始检查所剩无几的武器，擦拭刺刀，磨砺大刀。新兵们在老兵的呵斥和示范下，笨拙地学习着卧倒、瞄准、装填子弹。
陈雨霆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下一场战斗，或许就是最后的决战。他必须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将这些新兵尽快融入这个伤痕累累却坚韧不拔的集体，让他们在血与火中，迅速成长起来。他走到小湖南身边，这个曾经胆怯的新兵，此刻正认真地帮一个新来的学生兵调整持枪姿势，脸上多了一份沉稳。
“好好教。”陈雨霆说了一句。
小湖南用力点了点头：“是，团长！”
南苑上空，阴云密布，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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