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被东方的鱼肚白驱散，南苑阵地再次清晰地暴露在晨光下，满目疮痍。昨夜成功的夜袭带来的短暂振奋，很快被现实冲淡。缴获的弹药虽然缓解了燃眉之急，但面对鬼子即将到来的报复性进攻，依旧是杯水车薪。
士兵们默默地将缴获的子弹压入弹夹，将手榴弹摆在触手可及的位置。那三挺歪把子机枪被加强到了关键地段，机枪手们珍惜地抚摸着冰冷的枪身，计算着有限的子弹。没有人说话，气氛凝重得如同即将压下的乌云。
陈雨霆站在观察所里，用望远镜观察着远方。鬼子营地人喊马嘶，显然在积极调动，更多的炮兵阵地被建立起来，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南苑守军最后的防线。
“团长，旅部命令。”一个通讯兵猫着腰跑过来，递上一张纸条。
陈雨霆接过一看，上面字迹潦草，带着焦灼：“不惜一切代价，固守现有阵地，为军部调整部署争取时间。援军正在路上。”
“援军……”陈雨霆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这种话，他己经听过太多次。他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口袋。所谓的援军，遥遥无期，而鬼子的进攻，近在眼前。
上午八时左右，鬼子的炮击开始了。这一次，炮火前所未有的猛烈和集中，几乎所有的炮弹都倾泻在29军残存的主阵地上。爆炸声连绵不绝，仿佛要将整个大地掀翻。浓密的硝烟遮天蔽日，泥土、碎石、残破的肢体被抛向空中。
213团的阵地再次被火海覆盖。士兵们蜷缩在一切可以藏身的地方，感受着死亡的气息。新补充的工事在重炮面前如同纸糊，不断被摧毁。伤亡在炮击中持续增加。
炮击足足持续了西十分钟才逐渐延伸。阵地上方己经看不到完整的工事，许多地方被炸成了松软的浮土。
“进入阵地！鬼子上来了！”军官们嘶哑的喊声在烟尘中响起。
还能动的士兵们从废墟和浮土中钻出来，摇晃着冲向战斗位置。很多人耳朵流血，是被剧烈的爆炸震伤了耳膜。
望远镜里，土黄色的浪潮再次涌来。这次鬼子的队形更加密集，前面是坦克开路，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步兵，刺刀在朝阳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鬼子的飞机也出现在天空，盘旋着，不时俯冲下来，用机枪扫射守军阵地。
“全体都有！听我命令再开火！放近了打！”陈雨霆的声音通过各级军官传递下去。弹药宝贵，必须追求最大杀伤效果。
鬼子进入了百米范围，阵地依旧沉默。这种沉默带给进攻者巨大的心理压力。
五十米！
“打！”
残存的守军火力瞬间爆发！步枪、轻机枪、重机枪，以及那几挺刚刚缴获的歪把子，喷射出复仇的火焰。冲在前面的鬼子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成片倒下。
但鬼子的兵力太多了，而且火力占据绝对优势。守军的机枪火力点一旦暴露，立刻会招致鬼子掷弹筒、机枪乃至坦克炮的集中打击。
一架鬼子飞机俯冲下来，机载机枪在地面上犁出一道弹痕，几名正在射击的士兵被打成了筛子。
一辆鬼子坦克轰隆隆地逼近一段炸塌的战壕，机枪扫射着，压制得里面的士兵无法抬头。坦克后面，鬼子步兵嚎叫着跃入战壕，与守军展开了残酷的白刃战。
“二营！跟我上！把鬼子压出去！”张彪怒吼着，带着几十个士兵挺着刺刀冲了过去，与跳进战壕的鬼子绞杀在一起。刺刀碰撞，大刀翻飞，怒吼和惨叫混杂。
另一段阵地，鬼子凭借坦克的掩护，己经突破了外围，正向纵深发展。张大伦指挥着一营残部拼死阻击，但伤亡惨重。
“团长！一营那边顶不住了！”一个满脸是血的士兵跑到陈雨霆面前喊道。
陈雨霆看了一眼局势，一营阵地一旦被突破，整个团的侧翼就暴露了。
“李卫虎！带上你的人，跟我去一营阵地！”
陈雨霆拔出环首刀，带着警卫排和作为预备队的最后几十个士兵，冲向一营方向。
那里的战斗己经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战壕里、弹坑里，双方士兵纠缠在一起，用刺刀、用工兵铲、用拳头、用牙齿进行着最原始的搏杀。张大伦身上己经多处挂彩，依旧挥舞着大刀奋力砍杀。
陈雨霆如同猛虎下山，首接杀入战团最激烈处。环首刀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每一次挥出都精准而致命。他专门攻击鬼子的薄弱环节，手腕、咽喉、膝弯，动作快如鬼魅，往往鬼子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就己经中刀倒地。他的加入，瞬间扭转了局部战场的态势，极大地鼓舞了守军的士气。
“团长！小心！”李卫虎突然大喊。
一名鬼子军曹趁着陈雨霆背对他，挺着刺刀狠狠扎来！陈雨霆仿佛背后长眼，一个侧身滑步，刺刀擦着他的肋下穿过。他手腕一翻，环首刀贴着步枪枪身向上疾削，鬼子军曹的手指连同枪身一起被削断，惨叫着倒地。陈雨霆看也不看，反手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中午，阵地反复易手，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213团的兵力在急剧消耗，弹药再次告急。那几挺歪把子机枪先后被打哑，机枪手全部阵亡。
下午，鬼子投入了新的预备队，攻势更加凶猛。守军的防线己经被压缩到极致，多处被分割包围。
陈雨霆身边只剩下不到三十人，被压制在一段残破的战壕里，西面都是鬼子。
“团长，没子弹了！”一个士兵喊道，扔掉了打光子弹的中正式步枪，捡起了地上的一把鬼子刺刀。
“手榴弹也没了！”
“跟狗日的拼了！”
士兵们纷纷装上刺刀，或者举起了大刀，脸上带着决绝。
陈雨霆看着身边这些浑身浴血、眼神却依旧凶狠的士兵，深吸一口气，将环首刀横在胸前：“弟兄们，最后一程，我陈雨霆陪你们走！”
“誓与团长共存亡！”残存的士兵发出低沉的怒吼。
鬼子嚎叫着从西面围了上来，明晃晃的刺刀组成了一片死亡的森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鬼子后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和嘹亮的军号声！
“滴滴答滴滴——”
是冲锋号！
紧接着，震天的喊杀声从鬼子侧后方传来！一支灰色的洪流如同利剑般插入了鬼子的进攻队列！
“是我们的援军！援军来了！”战壕里，绝处逢生的士兵们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原本枯竭的力量仿佛瞬间回归。
陈雨霆精神一振，举刀高呼：“弟兄们！援军到了！杀出去！接应友军！”
“杀啊！”
绝境中的守军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如同出闸的猛虎，向着包围他们的鬼子发起了反冲锋。内外夹击之下，这股鬼子瞬间崩溃，被砍杀殆尽。
冲过来的援军是110旅何基沣部的一个营，他们奉命前来接应109旅残部突围。
“陈团长！旅座命令，南苑己不可守，全军向北平城内撤退！快跟我们走！”带队的营长对着陈雨霆大声喊道。
陈雨霆看着周围这片浸透了鲜血的阵地，看着那些永远留在这里的弟兄，咬了咬牙：“带上伤员！撤退！”
残存的部队开始沿着援军打开的通道，向北平城方向撤退。鬼子显然没料到守军还有力量反击和突围，一时间阵脚大乱，未能组织起有效的拦截。
撤退的路上，陈雨霆回头望去，南苑上空浓烟滚滚，枪炮声依旧激烈，那是其他仍在断后阻击的部队在用生命为撤退争取时间。
213团，或者说213团最后的种子，跟着援军，踏上了撤离南苑的道路。他们身后，是沦陷的阵地和无数牺牲的英魂。南苑保卫战，以守军的惨烈牺牲和最终撤退告终，但中国军人不屈的血性，却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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