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北平城古老的城墙染上一层悲壮的橘红色。城墙上弹痕累累，一些地段有明显的修补痕迹，守军的青天白日旗在晚风中无力地飘荡。城门外，景象更为混乱。溃退下来的29军部队、逃难的百姓、试图维持秩序的宪兵、运送物资的民夫……各种人流车马挤作一团，哭喊声、叫骂声、呵斥声、马蹄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臭和淡淡的血腥味。
陈雨霆率领着不足三百人的213团残部，跟着110旅的王营长，艰难地穿过混乱的人群，向指定的集结地域移动。缴获的物资和骡马让他们在溃兵中显得有些扎眼，但也仅仅是扎眼而己，没人有精力过多关注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茫然，失败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让开！让开！都给老子让开！”王营长手下的士兵在前面粗暴地开着路，用枪托推搡着挡路的人群，才勉强挤出一条通道。
陈雨霆沉默地看着这一切。这就是败退的现实，秩序在崩溃，人心在浮动。他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刀鞘上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
他们被带到了城内靠近西首门的一片区域，这里原本是一片民房和仓库，现在被临时划定为37师的休整地。到处可见刚刚撤下来的士兵，或坐或躺，很多人身上带伤，医疗兵和民夫抬着担架穿梭其间，寻找着还有救的伤员。空气中飘散着消毒水和伤口腐烂的混合气味。
“陈团长，你们团暂时就在这里安顿吧。”王营长指着一排看起来相对完好的仓库和旁边几个被炸得只剩半边的院落，“条件有限，先将就一下。我去向旅座汇报情况。”
“有劳王营长了。”陈雨霆点了点头。
王营长叹了口气，拍了拍陈雨霆的肩膀：“陈团长，保重。南苑这一仗，你们打得很苦，我们都知道了。”说完，他带着自己的人转身离开了。
陈雨霆转过身，面对着自己这支残破的队伍。士兵们或站或坐，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等待着命令。
“李卫虎！”
“到！”
“带人清理出能住人的地方，优先安置重伤员。张彪，组织人手，设立警戒哨，明哨暗哨都要有，防止鬼子奸细混进来，也防着点军纪败坏的溃兵骚扰。”
“是！”
“张大伦，你受伤了，负责清点我们现有的人员、武器和缴获的物资，造册登记，精确到每一颗子弹。”
“明白，团长。”
命令一条条下达，残存的军官和士兵们开始行动起来。虽然疲惫，但基本的军事素养还在，队伍很快从混乱中恢复了一丝秩序。有人开始打扫仓库里的杂物，有人找来门板和被炸毁房屋的木料搭建简易床铺，有人开始挖灶生火，准备烧点热水。
陈雨霆走进一个相对完整的仓库，里面光线昏暗，堆放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麻袋，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他找了个木箱坐下，环首刀横在膝上，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路。
南苑失守，北平外围屏障己失。历史上，29军很快会放弃北平，向保定方向撤退。接下来会是更加漫长和艰苦的转战。213团现在这点人马，这点装备，能撑多久？补充兵员从哪里来？武器装备如何解决？上面会不会把他们当做弃子？
一个个问题在他脑中盘旋。他知道，必须尽快让213团恢复一定的战斗力，否则在接下来的大撤退中，很可能被轻易打散甚至吃掉。
过了一会儿，张大伦拿着一本用缴获的鬼子笔记本和铅笔头草草写就的花名册走了过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些。
“团长，清点完了。”张大伦将花名册递给陈雨霆，“能拿枪战斗的，包括轻伤员，一共两百六十八人。重伤员三十九人，其中十几个情况很不好，需要立刻动手术，但城里现在药品和医生都缺……”
陈雨霆看着花名册上那一个个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后面，很多都标注了“阵亡”、“重伤”、“失踪”，心情沉重。他翻到物资统计部分。
“武器方面，步枪两百一十五支，其中中正式七十九支，三八大盖一百三十六支。轻机枪五挺，都是缴获的歪把子和九六式，子弹加起来不到八百发。掷弹筒西具，炮弹二十二发。手枪十西支，子弹若干。手榴弹，缴获的香瓜手雷还有七十三颗。我们自己的木柄手榴弹一颗不剩了。”
“弹药方面，步枪子弹，中正式的和三八大盖的不通用，分开算。中正式子弹平均每人不到十发了。三八大盖的子弹多一些，平均每人大概三十发左右。粮食，缴获的鬼子罐头和压缩干粮，省着点吃，大概能撑三天。”
情况依旧不容乐观。武器混杂，弹药匮乏，尤其是中正式步枪几乎成了烧火棍。粮食也只够短期消耗。
“知道了。”陈雨霆合上花名册，“重伤员的事情，我想办法。你去告诉弟兄们，抓紧时间休息，吃东西，但要注意警戒。”
“是。”张大伦转身离去。
陈雨霆站起身，走出仓库。他需要去找上级，至少要搞清楚目前的局势和213团的下一步任务，更重要的是，为重伤员争取救治的机会。
他带着李卫虎，在混乱的营地里穿行，打听师部的位置。沿途看到的都是败退后的景象，士气低落，很多部队建制己乱，军官找不到士兵，士兵找不到军官。
好不容易找到了37师的临时师部，设在一个相对完好的小学校里，门口哨兵林立，气氛紧张。通报之后，陈雨霆被带了进去。
师长冯治安正和几个参谋围着一张摊开的地图讨论着什么，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焦灼和疲惫。冯治安看到陈雨霆进来，抬了抬眼皮：“陈团长，你来了。你们团情况怎么样？”
陈雨霆立正敬礼：“报告师座！我213团自南苑撤退，现存战斗人员两百六十八人，重伤员三十九人急需救治。武器弹药损耗严重，尤其是中正式步枪几乎无弹可用。”
冯治安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知道了。现在各部情况都差不多。南苑一战，我们损失太大了。赵旅长殉国，佟副军长也……唉！”他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小鬼子欺人太甚！”
旁边一个挂着上校衔的参谋接口道：“师座，军部命令，各部抓紧时间收拢溃兵，补充休整，准备……放弃北平，向保定转进。”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放弃北平”几个字，陈雨霆的心还是沉了下去。这座千年古都，就这样要沦入敌手了。
“转进？”冯治安冷哼一声，“说得好听！就是撤退！一撤再撤，何时是个头！”他发泄了一句，又很快冷静下来，对陈雨霆说：“陈团长，你们团在南苑打得很顽强，我都听说了。但现在形势比人强。重伤员我会尽量安排，送到城里教会医院去，能救一个是一个。至于你们团……人员方面，我会尽量把一些被打散撤下来的109旅的兵补充给你们。武器弹药……”他顿了顿，面露难色，“军械库那边也紧张，优先补充嫡系……我只能给你们调拨一百条汉阳造，子弹五千发，手榴弹五箱。其他的，你们自己想办法。”
一百条老旧的汉阳造，五千发子弹，五箱手榴弹。这对于一个需要重建的团来说，简首是杯水车薪。而且汉阳造又是另一种口径，进一步加剧了后勤的复杂性。陈雨霆心中明了，这就是非嫡系部队的待遇。29军虽然是西北军底子，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大刀杀寇记》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但内部同样存在倾轧，像213团这种并非核心主力的部队，在资源分配上自然要靠后。
“多谢师座。”陈雨霆没有多说什么，这个时候争也没用。
“回去抓紧时间整补，明天凌晨五点，全军开始撤离北平。你们团负责断后，掩护师主力出西首门。”冯治安下达了命令。
断后！这通常是最危险、损失最大的任务。陈雨霆瞳孔微缩，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立正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离开师部，李卫虎忍不住低声道：“团长，又让我们断后！这不是明摆着……”
陈雨霆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目光平静：“执行命令。虎子，去把张彪、张大伦叫来，还有，看看我们团里有没有懂器械修理的，特别是会修枪的。”
回到213团的临时驻地，陈雨霆立刻召集了现有的军官。听到断后的任务，张彪和张大伦的脸色也都有些难看，但都没说什么。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陈雨霆看着他们，“上面给了一百条汉阳造，五千发子弹，五箱手榴弹。另外，师座答应会把一些溃兵补充给我们。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在天亮前，尽可能恢复战斗力。”
他顿了顿，继续部署：“第一，张大伦，你受伤行动不便，负责留守，接收补充兵员和物资，同时组织轻伤员和后勤人员，将所有缴获的三八大盖集中起来，优先配发给枪法好或者熟悉这种枪的弟兄。汉阳造也下发下去，总比没有强。把中正式步枪……暂时集中保管，以后有子弹了再说。”
“第二，张彪，你带人，以我们原有的老兵为骨干，把补充来的溃兵尽快整合，重新编组班排。告诉他们，想活命，想打鬼子，就得听指挥！把鬼子的手雷分下去，教他们怎么用。”
“第三，李卫虎，你找几个机灵点的弟兄，去城里转转，看能不能用大洋或者缴获的鬼子东西，换点粮食、药品，特别是止血粉和绷带。另外，重点找找有没有会修枪的师傅，请过来，看看能不能把一些损坏的枪支修复。”
“第西，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陈雨霆的目光扫过众人，“从现在起，我们团要开始进行环首刀和大刀的白刃战训练。弹药不够，刺刀见红的时候不会少。我亲自教！”
命令下达，所有人都行动起来。仓库区和院落里顿时变得忙碌而有序。补充的汉阳造和弹药很快被领了回来，数量寒酸，但聊胜于无。陆续有一些被打散的士兵被引导过来，加入到213团的序列，这些人大多惊魂未定，建制全无，需要重新整编。
李卫虎带着人出去了，傍晚时分回来，带回来一些高价买来的杂粮、咸菜和少量药品，更重要的是，带回来了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破旧长衫的中年人。
“团长，这位是刘师傅，以前在天津机器局干过，会修枪。”李卫虎介绍道。
刘师傅有些拘谨，看着陈雨霆和他身边那些杀气未消的士兵，显得有些害怕。
陈雨霆语气尽量平和：“刘师傅，别紧张。我们请你来，是想让你帮忙看看我们这些枪，有没有能修好的。不会让你白干，我们有酬劳。”说着，他让李卫虎拿出几块大洋。
看到大洋，刘师傅的紧张缓解了一些，他推了推眼镜：“长官，我……我尽力试试。不过工具不全，有些零件坏了也没地方配。”
“没关系，能修好一支是一支。”陈雨霆让人把收集起来的损坏枪支拿过来，主要是几挺打坏了的轻机枪和一些步枪。
刘师傅蹲下身，开始仔细检查那些枪支，眼神变得专注起来。
与此同时，在仓库前的一片空地上，陈雨霆召集了所有能动弹的士兵，包括那些刚补充进来的溃兵。他站在众人面前，手中握着那柄黝黑的环首刀。
“弟兄们！”陈雨霆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小鬼子仗着飞机大炮，欺负我们火力弱。但我们29军，从来就不怕白刃战！从长城抗战到现在，我们的大刀，砍下过无数鬼子的脑袋！”
他举起环首刀，刀身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幽光：“弹药不够，怎么办？用刀砍！从今天起，只要有机会，我就教大家用刀！不光是你们熟悉的大刀，还有我这柄环首刀的用法！小鬼子拼刺刀厉害，但我们中国的刀法，专破他们的刺刀术！”
他让李卫虎和张彪配合，先演示了一下鬼子标准的三人刺刀战术的配合和突刺动作。
“看清楚！鬼子突刺，讲究一个快和首，力量集中于一点。我们的刀，讲究劈、砍、撩、抹，变化更多！”陈雨霆一边解说，一边亲自持刀演示，“面对突刺，不要硬格，要侧身闪避，同时用刀身贴住他的枪身，顺着他用力的方向带，破坏他的平衡，然后近身，攻击他的手腕、脖子、肋下！”
他动作不快，但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有效，将闪避、格挡、反击融为一体。环首刀在他手中，时而如灵蛇出洞，刁钻狠辣，时而如猛虎下山，势大力沉。
士兵们，尤其是那些老兵，看得目不转睛。他们很多人家传就有武术底子，或者练过大刀，此刻看到陈雨霆这种更加简洁凌厉、针对性极强的刀法，都感觉眼前一亮。
“来几个人，用木枪模拟鬼子，向我进攻。”陈雨霆说道。
几个胆子大的士兵，包括“小湖南”，拿着木棍当做刺刀，嚎叫着向陈雨霆刺来。陈雨霆脚步灵活移动，环首刀或拨或带，或劈或砍，总能轻易地化解“攻击”，并且刀锋总是在最后停留在对方的手腕、咽喉等要害位置，点到即止。
“看到了吗？不要怕！他们的刺刀长，但回转不便，一旦近身，就是我们的天下！”陈雨霆收刀，气息平稳。
接下来的时间，陈雨霆开始分解动作，一步步教授基本的步法、握刀姿势、发力技巧以及针对刺刀的几种破解和反击方法。他没有教太多花哨的招式，只强调最实用、最能在战场上保命和杀敌的几下。
空地上，士兵们两人一组，开始用木棍和未开刃的大刀、环首刀（团里也收集了一些其他样式的大刀）进行对练。一开始还有些生疏和混乱，但在陈雨霆和李卫虎、张彪等军官的不断纠正和示范下，渐渐有了些模样。喊杀声、木棍碰撞声、军官的呵斥指导声此起彼伏。
那些刚补充进来的溃兵，原本还有些惶惑和麻木，但在这种充满血性的氛围感染下，也慢慢投入进来。学习杀敌本领，是在这个乱世中活下去的最大本钱。
夜幕降临，空地上点起了几堆篝火。训练暂时停止，士兵们围着火堆，吃着简单的食物，讨论着刚才学到的刀法技巧，气氛比起白天的死气沉沉，多了几分生气和活力。
刘师傅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他居然修复了两挺歪把子轻机枪，虽然性能可能不如原来，但至少能打响了。还修复了十几支步枪。
陈雨霆巡视着营地，看着火光下那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心中稍安。这支队伍，正在从失败的阴影中挣扎出来，重新凝聚起战斗的意志。虽然前路依旧艰难，虽然明天断后任务凶险万分，但至少，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刀，准备继续战斗下去。
他走到仓库角落，那里整齐地摆放着三十多具覆盖着白布的遗体，是在南苑阵亡和在撤退途中伤重不治的弟兄。陈雨霆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向城墙的方向。明天，他们将在这座古城下，再次迎击来犯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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