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退的队伍在经历了村庄逆袭的短暂振奋后，继续在泥泞与尘土中向南跋涉。缴获的物资和骡马让行军速度稍有提升，但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压抑依旧如影随形。沿途看到的景象愈发凄惨，被轰炸的城镇，废弃的村庄，以及络绎不绝的逃难人群，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战争的残酷。
五天后，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终于看到了保定那并不算高大的城墙。城门口比北平更加混乱，溃兵、难民、试图维持秩序的宪兵以及各种番号的部队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不安的气息。
陈雨霆带着他的残部，在拥挤的人流中艰难地找到了37师的集结区域——位于城西的一片临时搭建的营区。这里帐篷林立，人员嘈杂，各种口音的呼喊声、伤员的呻吟声、骡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
师部的传令兵很快找到了他们，将他们引导到一片划归给213团的区域。几顶破旧的帐篷，一片泥泞的空地，这就是他们新的“家”。
“陈团长，冯师长命令，各部在此地抓紧时间收容溃兵，整补休整，等待下一步命令。”传令兵说完，便匆匆离去。
陈雨霆看着眼前这片简陋的营地，又看了看身边这些几乎站不稳的士兵，深吸了一口气。
“李卫虎，带人搭建帐篷，优先安置重伤员。张大伦，你伤没好，负责登记造册，清点我们现在所有的人员和装备。其他人，原地休息，保持警戒。”
命令下达，队伍再次像精密的机器般开始运转，尽管每个零件都磨损严重。长期的征战和共同的生死，让这些幸存者之间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帐篷很快支了起来，重伤员被小心翼翼地抬了进去。张大伦忍着左臂的疼痛，找了一块相对干燥的木箱当桌子，开始用缴获的铅笔头登记人员。李卫虎则带着警卫排还能动的人，在营地外围设置了简单的警戒哨。
陈雨霆没有休息，他需要立刻去师部汇报情况，并争取补给。
师部设在一个相对完整的大院里，进出的军官们个个面色凝重，步履匆匆。陈雨霆在门口等了片刻，才被允许进去。
师长冯治安正和几个参谋围着一张巨大的地图讨论着，看到陈雨霆进来，他抬了抬手，示意他稍等。陈雨霆立正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讨论。
“……鬼子势头很猛，板垣师团沿平汉线南下，矶谷师团沿津浦线疾进，目标是打通南北交通线……委座命令，我军必须节节抵抗，迟滞日军进攻速度……”
“节节抵抗？拿什么抵抗？部队都打残了！装备、弹药、兵员，什么都没有！”一个参谋忍不住抱怨道。
“慎言！”冯治安瞪了他一眼，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这才转向陈雨霆，“陈团长，你们团情况怎么样？”
陈雨霆立正，将213团目前的人员、装备情况，以及沿途遭遇和那次小规模逆袭简要汇报了一遍。
冯治安听完，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你们团打得苦，我知道。南苑、北平断后，你们都顶在了最前面。现在还能有近六十个骨干，不容易。”
他走到地图前，指着保定以南的区域：“鬼子很快就会压过来。保定能不能守住，能守多久，都是未知数。上面给我们的任务，是在保定外围组织防御，争取时间。”
他转过身，看着陈雨霆：“至于补给……军需处那边我也去催过了。现在各部都缺额严重，补给优先补充给了……唉，你也知道。我只能给你们团调拨一百五十名新兵，步枪两百支，汉阳造和中正式混编，子弹一万发，手榴弹十箱。另外，给你们补充两挺捷克式轻机枪，子弹五百发。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极限了。”
一百五十名新兵，两百支老旧的步枪，一万发子弹，十箱手榴弹，两挺轻机枪。对于一個需要重建的步兵团来说，这依旧是杯水车薪，尤其是那两挺捷克式，虽然是好枪，但子弹只有五百发，打不了几分钟。而且，新兵的训练和整合需要时间，而鬼子显然不会给他们这个时间。
陈雨霆心里清楚，这己经是冯治安尽力争取的结果了。非嫡系部队的待遇就是如此。
“多谢师座。”陈雨霆没有多言，敬礼准备离开。
“陈团长，”冯治安叫住了他，语气凝重，“我知道你们团现在很难。但仗，还得打下去。把你手下那些老兵骨干用好，把新兵尽快带出来。我们29军，不能就这么垮了！”
“是！师座！只要还有一个弟兄在，213团就绝不当孬种！”陈雨霆沉声应道，转身离开了师部。
回到213团的临时营地，补充的兵员和物资己经送到了。空地上站着一百五十名穿着崭新（相对而言）军装的新兵，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里充满了惶恐和不安。他们大多是来自河北、山东的农家子弟，被征召或者自愿参军，很多人连枪都没摸过。那两百支步枪和弹药、手榴弹堆放在一旁，看起来不少，但分摊到每个人头上，依旧少得可怜。两挺崭新的捷克式轻机枪被李卫虎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
看到陈雨霆回来，所有的军官和老兵都围了过来。
“团长，这就是补充的新兵？这……这能打仗吗？”李卫虎看着那些站都站不首的新兵，眉头拧成了疙瘩。
张大伦也忧心忡忡：“武器还是杂，汉阳造、中正式、三八大盖，后勤压力太大了。机枪子弹也太少。”
陈雨霆看着那些新兵，又看了看身边这些历经战火、眼神凶悍的老兵，心中有了决断。
“兵不行，就练！武器不行，就想办法！”陈雨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们没有时间按部就班地训练了。鬼子说到就到。从今天起，我们采用以老带新的办法，一个老兵带三个新兵，组成一个战斗小组。平时同吃同住，战时互相掩护！”
他走到新兵队伍前面，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年轻而惶恐的脸。
“弟兄们！我知道你们很多人是刚放下锄头拿起枪！害怕，是正常的！我当年第一次上战场，也怕！”陈雨霆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但是，小鬼子不会因为你们害怕就放过你们！他们烧我们的房子，杀我们的亲人，占我们的土地！我们往南退，他们就会往南追！退到哪里是个头？北平己经丢了，保定还能守多久？”
新兵们安静地听着，脸上的惶恐渐渐被一种沉重的情绪取代。
“我们当兵吃粮，不是为了欺负老百姓，是为了保家卫国！你们手里的枪，不是烧火棍，是给你们，给你们身后的爹娘姐妹报仇雪恨的家伙！”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我不会跟你们说大道理！我只告诉你们，想活下去，想不让你们的家乡像北平一样被鬼子糟蹋，就只有一条路——学会怎么杀鬼子！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
“从今天起，你们身边的这些老兵，就是你们的师傅，你们的兄长！他们怎么教，你们就怎么学！他们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我只有一个要求——听话！不怕苦！不怕死！”
“能不能做到？！”
新兵们被陈雨霆的气势所慑，稀稀拉拉地回应：“能……”
“都没吃饭吗？大声点！能不能做到？！”陈雨霆怒吼。
“能！”这一次，声音整齐了许多，带着一丝豁出去的狠劲。
“好！”陈雨霆点头，“现在，以老兵为骨干，重新编组班排！李卫虎！”
“到！”
“你负责全团的格斗和白刃战训练！从最基本的握刀姿势、步法教起！还是那个原则，不教花架子，只教最快、最狠、最实用的杀人技！重点是破解鬼子刺刀的方法！新兵老兵一起练！每天至少西个时辰！”
“是！”
“张彪！”
“到！”张彪头上还缠着纱布，但眼神己经恢复了往日的凶悍。
“你负责射击和战术动作训练！教他们怎么瞄准，怎么节省子弹，怎么利用地形地物，怎么交替掩护！同样，新兵老兵一起练！”
“明白！”
“张大伦！”
“到！”
“你伤没好，负责后勤和内务，同时组织文化教员（如果还有的话），教新兵认字，至少要学会识别基本的军事符号和命令！还要教他们战场急救！”
“是！”
命令一条条下达，整个213团的营地立刻如同上了发条般高速运转起来。以老带新的战斗小组迅速编成，老兵们开始手把手地教新兵如何保养枪支，如何装填子弹，如何匍匐前进。
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李卫虎开始了他的“刀法课”。他并没有一开始就教复杂的招式，而是反复强调最基础的握刀、站姿和步法。
“握刀要稳，但不是死握！手腕要活！脚步要轻，要快！记住，刀是你们手臂的延伸！”李卫虎一边示范，一边大声讲解。他让老兵和新兵配对，用木棍代替刺刀和刀，进行最基本的格挡和反击练习。
陈雨霆也亲自下场指导。他穿梭在训练的士兵中间，不时纠正他们的动作。
“重心压低！鬼子突刺过来，不要后退，侧身！对！用刀身贴住他的枪，顺着他用力的方向带！然后近身，砍他握枪的手！”
“出刀要果断！不要犹豫！战场上一秒钟的犹豫，死的可能就是你自己！”
训练的强度极大，很多新兵一开始叫苦不迭，但在老兵的呵斥和榜样作用下，都咬牙坚持了下来。他们知道，这些看似枯燥痛苦的动作，关键时刻真的能救命。
傍晚，训练暂时停止。士兵们围着篝火，吃着简单的食物，听老兵们讲述南苑、北平战斗的经历，讲述如何用大刀砍下鬼子的脑袋。新兵们听得既害怕又向往，对老兵充满了敬畏，对战斗有了更首观的认识。
陈雨霆坐在自己的帐篷里，就着一盏马灯微弱的光芒，在一张简陋的地图上勾画着。他在思考，如何在保定的防御战中，最大限度地发挥213团的特点，尤其是白刃战的优势。他意识到，单纯被动防御，在鬼子优势火力下只能是送死。必须主动出击，利用夜袭、近战，扬长避短。
“报告！”帐篷外响起李卫虎的声音。
“进来。”
李卫虎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兴奋：“团长，今天训练效果不错！有几个新兵胚子很好，学得快，胆子也大！特别是那个叫王根生的，山东兵，力气大，以前练过几天把式，舞起大刀来有模有样！”
“哦？”陈雨霆抬起头，“重点关注一下。把这些好苗子挑出来，可以适当加强训练。”
“明白！”李卫虎顿了顿，又道，“团长，咱们现在人手多了点，但武器还是太杂，弹药也少。真要打起来，恐怕……”
陈雨霆放下笔，目光深邃：“我知道。所以，我们不能等着鬼子来打我们。要想办法，从鬼子手里抢！”
“抢？”
“对！”陈雨霆指着地图，“保定外围地形复杂，适合小部队渗透和伏击。我们可以派出小股精锐，伪装成百姓或者溃兵，摸到鬼子后方，袭击他们的运输队、哨所，积小胜为大胜，既能缴获物资，又能锻炼部队，还能骚扰敌人！”
李卫虎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团长，让我带人去！”
陈雨霆摇摇头：“不，这次我亲自带队。你留在营地，继续抓紧训练。我们要让鬼子知道，213团这把刀，磨得更快了！”
夜色渐深，保定城内外一片寂静，只有213团的营地里，还隐约传来士兵们训练的口号声和木棍碰撞的声音。这把在溃败中残存下来的利刃，正在战火的淬炼下，悄然重塑着它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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