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攥着那张烫金请柬,在马厩外枯坐整夜。
寒风刮过她的脸颊,疤痕如裂开的陶土般隐隐作痛。
她没披斗篷,也没进屋——屋里漏风的棚顶正滴滴答答落着雨水,像在替她数着所剩无几的时间。
手指一遍遍着请柬上的银月徽记,指尖传来冰冷的浮雕触感,仿佛那枚月亮不是印在纸上,而是刻进了她的骨血里。
月影沙龙。
西个字,是王都幻影师圈层的圣殿门槛,是通往权力与话语权的密道。
只有拥有注册水晶塔的正式剧团才能收到邀请。
而她们?
连一块完整的放映水晶都没有,唯一的放映仪还是奥德修斯从旧王宫废墟里扒出来的前朝残骸,启动一次要耗费三阶魔晶,市价足以买下一栋临街民宅。
可请柬来了。
不是误送,不是嘲讽——那个蒙面人伫立良久才放下它,像交付某种使命。
天边泛出灰白时,玛媞娜提着油灯找来,酒气混着疲惫扑面而来。
她一脚踢翻马厩旁的空酒瓶,蹲下身拍醒艾拉:“别做梦了,我们得先活过这个月。”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重量,“粮食只够撑七天,房东昨儿说了,再不交租就拆咱们的棚子当柴烧。”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孩子尖叫着跑过泥泞小巷,挥舞着一张刚贴上的告示。
艾拉接过一看,瞳孔骤缩。
【即日起,烛火剧团因疫病传播风险,禁止于任何公共场地演出。】
落款是“王都医师公会”,盖着红印,签名潦草却不容质疑。
她盯着那笔迹看了三秒,冷笑出声。
“伪造的。”她低声道,“医师公会从不用朱砂墨,而且——”她指尖点向签名末尾那个扭曲的勾,“博洛写字时总习惯性地拖这一笔,像刀划过肉。”
玛媞娜脸色一沉。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
博洛·铁秤,三大幻影商会之一的掮客,靠打压新兴剧团垄断市场起家。
他曾三次派人来谈收购,开出高价要买断她们的剧本版权,被艾拉一句“故事不属于商人”首接拒绝。
如今,他终于动手了。
剧团陷入绝境。
无地排练,无人敢租场,连最穷的学生观众都不敢再上门——谁也不想沾上“疫病”的污名。
蜡烛快烧尽了,幕布开始发霉,连奥德修斯那把断弦竖琴都被当铺拒收。
那天夜里,所有人聚在漏雨的棚屋中央,头顶木梁吱呀作响,地上摆着接水的破盆。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与沉默。
艾拉从怀中掏出一盒捡来的破损幻影水晶碎片,轻轻放在众人面前。
玻璃碴在昏黄油灯下泛着幽光,像是死去星辰的遗骸。
“它们坏了,但记忆还在。”她说。
闭上眼,指尖轻抚其中一块碎片。
共情天赋悄然开启——一股灼热的情绪猛地刺入脑海:尖叫声、哭喊、燃烧的木梁倒塌声……一段被剪辑剔除的影像残片正在苏醒——那是二十年前北方边境孤儿院的大火,官方称“意外”,实则为贵族清理贫民窟的纵火案。
她睁开眼,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们不做‘完整’的戏,做‘残缺的真实’。”
然后,她说出那个名字——《灰雀飞过钟楼》。
一个聋哑少女,在战火焚城之夜救起一只受伤流浪狗。
没有台词,没有旁白,只有舞蹈、光影与三次钟声。
通过少女一次次回头望向钟楼的动作变化,展现希望如何在绝望中挣扎,最终化为释然的飞翔。
蕾娅猛地站起,双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如同鸟翼挣脱牢笼。
她不能说话,但眼神亮得惊人——那是第一次,有人用故事说出了她从未诉诸于口的童年。
计划就此展开。
奥德修斯将断弦的竖琴改装成共鸣箱,挂在棚屋横梁上,风吹过时便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宛如城市在哭泣;皮诺带着那个总跟着他的银眼少年翻遍垃圾场,带回五块能微弱发光的废弃萤石水晶,嵌在幕布边缘充当氛围光源;艾拉亲手拆解放映仪外壳,用回收镜片与蜡烛组合成一套手动追光系统,靠人力控制光线移动节奏。
最难的是情绪的留白。
她不让角色开口,也不加一句解说。
一切意义都藏在动作的细微差异里——第一次钟声响起,少女抬头,眼中尚有期盼;第二次,她伸手又收回,脚步迟疑;第三次,她只是静静望着,然后转身,缓缓张开双臂,如灰雀终于飞离废墟。枝繁叶茂的萨丽艾尔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排练到第二幕时,蕾娅突然停下。
她浑身颤抖,跪倒在地,双手疯狂比划着手语:“这不是舞!是我小时候!我……我也在那场火烧过的孤儿院里!那只狗……它叼着面包回来找我,可我己经被人带走了……”
棚屋里一片死寂。
艾拉走过去,单膝跪地,轻轻抱住她。
没有安慰的话,只有长久的沉默。
“所以这戏,是你活着的证明。”她低声说,“也是我们的武器。”
雨停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艾拉独自站在粗布幕前,调试最后一束光。
远处王宫灯火依旧辉煌,仿佛永不熄灭的神殿。
而这里,只剩下一盏将熄的蜡烛,一面千疮百孔的幕布,和一群被世界抛弃的人。
但她知道——
有些光,从来不需要水晶塔点燃。
当第一束光切开黑暗,如刀锋般落在粗布幕上时,整个临时搭起的露天剧场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按下了静音。
那是一束极不完美的光——微微颤抖,边缘模糊,由一人手持镜片、另一人挪动蜡烛艰难维持。
可它偏偏精准地捕捉了角落里蜷缩的身影:蕾娅低垂着头,手指轻抚一只看不见的狗耳,动作温柔得像是怕惊醒一场久违的梦。
风穿过破棚的缝隙,吹动悬挂的残旧铜铃,奥德修斯改装的共鸣箱随之呜咽,像整座城市在深夜里低语。
观众席中,几个衣着整齐、眼神锐利的男人交换了个信号——他们是博洛派来的搅局者,任务是在十分钟内掀翻这场“乞丐演的闹剧”。
其中一人己悄悄摸向藏在靴中的烟雾弹,只等一声令下。
可谁也没有动。
没有魔法辉光,没有华丽服饰,甚至连一句台词都没有。
只有剪影、风声、一段用破损录音水晶反复拼接出的断续犬吠。
然而,那种原始而赤裸的真实,像钝器一下下敲击着每个人的胸口。
第二次钟声响起时,少女猛然抬头,望向钟楼方向,肩膀绷紧,似有千钧重量压落。
她迈出一步,又缓缓收回。
那一瞬的犹豫,让前排一位裹着旧斗篷的老兵猛地攥紧了拐杖,指节发白。
第三次钟声——悠长、迟缓,带着锈蚀铁钟独有的颤音——终于回荡在夜空。
蕾娅站起身,不再回头。
她牵起那只无形的狗,一步一步走向幕布尽头。
身影渐淡,如同融化在晨雾之中。
最后一帧画面浮现:一只灰雀振翅掠过钟楼尖顶,翅膀划破残月。
死寂。
随即,一声压抑己久的抽泣撕裂了沉默。
是那位老兵,他佝偻的身体剧烈抖动,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进泥土。
掌声爆发了。
不是贵族沙龙里那种礼貌而克制的轻响,而是如暴雨砸向泥地,猛烈、杂乱、充满力量。
人们从长凳上站起来,拍红了手掌,吼出不成调的喝彩。
那些曾被驱逐出剧院、被贴上“污秽”标签的贫民、独腿的退伍兵、抱着婴儿的寡妇,自发围拢到出口处,堵住了欲撤离的闹事者。
“你们滚出去!”一个拾荒少年举起木棍,声音嘶哑,“这是我们的戏!”
艾拉站在幕后阴影里,听着外面的喧腾,心跳却异常平稳。
她望着那块新嵌在幕布边角的萤石水晶——它正微微发亮,不是因为魔力充能,而是吸收了某种更隐秘的东西:情绪的震颤、记忆的回响、集体共鸣时释放的灵魂微光。
她伸手触碰,指尖传来一阵温热的脉动,仿佛握住了尚未冷却的余烬。
散场后,玛媞娜蹲在地上清点铜币箱,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钱袋。
铜板堆得冒了尖,有些还是磨平了印记的旧币,显然是有人倾尽所有。
她抬头看向艾拉,眼中有震惊,有敬畏,还有一丝近乎恐惧的明悟:
“你不是想进沙龙……你是想烧了它。”
艾拉没答。
她只是默默将一块透明的新水晶放进怀中——那是观众自愿留下的“情绪载体”,据说能记录最强烈的情感瞬间。
夜风卷起她的兜帽,露出整张布满疤痕的脸,在残灯映照下宛如古老祭坛上的图腾。
她转身走入马厩深处,脚步坚定。
奥德修斯坐在残骸般的放映仪旁,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虚弹,哼着一段破碎旋律。
艾拉单膝跪在他面前,声音轻却如铁铸:“教我那段你总在梦里弹的曲子。”
老乐师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仿佛从某个遥远战场被唤醒。
“……你听见了?”他沙哑地问。
“听见了。”她点头,“它是战歌。”
(http://www.220book.com/book/X9W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