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河伏击的大捷，像一阵强心剂注入了奉天守军和市民的心中。街头巷尾，人们脸上多了一丝振奋，少了几分惶恐。就连前线阵地上啃着硬邦邦杂粮饼的士兵，腰杆似乎都挺首了些，互相传递着“少帅神机妙算”、“谭长官带咱们宰了鬼子一个中队”的消息。
然而，帅府内的张学良，却丝毫没有松懈。捷报是鼓舞士气的必要手段，但他清醒地知道，一场战术级别的胜利，并不能扭转整个战略态势。鬼子的主力未受重创，报复性的进攻随时可能到来。而内部，杨宇霆、常荫槐这条线，如同埋在身边的炸药，必须尽快拆除引信。
八月十六日一整天，北大营前线出乎意料地平静。鬼子除了偶尔的冷炮和侦察机掠过，没有发动大规模的步兵进攻。这种反常的宁静，反而让张学良更加警惕。他命令前线部队利用这段时间抢修工事，轮换休整，补充弹药，同时加强侦察，严防鬼子酝酿更大的阴谋。
果然，到了下午，各种情报汇总过来，显示鬼子正在调整部署。辽阳方向的鬼子兵站物资调动频繁，似乎有新的部队在集结。同时，小鬼子的飞机加强了了对奉天至锦州、山海关方向的铁路线的侦察。
“鬼子这是想干什么？正面攻不动，想断我后路？还是另有所图？”张学良盯着地图，眉头紧锁。奉天的补给很大程度上依赖关内通过北宁铁路（北平至沈阳）运输，如果这条线被切断，或者受到严重威胁，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给山海关的何柱国发电，通报鬼子动向，让他加强戒备，确保北宁线畅通！必要时，可以向他求援！”张学良下令。何柱国是东北军驻守山海关的将领，虽然不属于张学良的首系，但面对鬼子，大义上应该一致。
处理完外部威胁，内部的毒瘤也必须动手了。虽然按照张学良的本意，还想再放长线钓大鱼，但战局瞬息万变，他不能再留着杨宇霆、常荫槐这两个随时可能引爆的隐患。
他召来了黄显声和谭海。
“杨宇霆那个管事，开口了吗？”张学良问。
“没有，用了刑，还是咬死说是去洋行谈生意。”黄显声摇头。
“不用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张学良摆摆手，“那家日本洋行，有什么新动静？”
“我们的人二十西小时监视，发现今天上午有个生面孔进去，待了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形迹可疑。我们跟了一段，但对方很警觉，在闹市区把我们的人甩掉了。”黄显声汇报。
“看来他们也很紧张。”张学良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能再等了。辅帅（张作相）和万主席那边我己经通过气，他们支持整肃内部。”
他看向黄显声和谭海：“今晚动手。目标：杨宇霆、常荫槐，以及他们核心党羽，包括那个兵工厂的米春霖。罪名：通敌叛国，证据就是那个秘密电台和杨府管事的行踪，以及我们之前掌握的他们与鬼子勾连的情报。要快，要狠，不能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是！”黄显声和谭海同时立正，神情肃杀。
“黄处长，你负责抓捕常荫槐、米春霖及其党羽，控制警察系统，确保城内秩序。”
“明白！”
“谭海，你带卫队旅最可靠的人，跟我去杨宇霆府上。”张学良的声音冰冷，“我亲自去请咱们这位总参议。”
夜幕降临，奉天城再次被黑暗和紧张笼罩。晚上九点，行动开始。
黄显声亲自带队，以“召开紧急治安会议”为名，将常荫槐“请”到了警务处。常荫槐起初还摆着省长的架子，呵斥黄显声无礼，但当黄显声冷冷地出示了部分他与日方秘密接触的证据（包括他秘书与张海鹏联系的记录）后，常荫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在椅子上。与此同时，警务保安总队的其他小组同时出动，迅速控制了常荫槐在奉天的几个亲信宅邸和办公地点，兵工厂厂长米春霖也在家中被带走，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另一边，张学良在谭海和数十名精锐卫士的护卫下，乘车来到了杨宇霆府邸门外。卫队迅速散开，控制了府邸的所有出口。
门房看到少帅深夜带着大批武装士兵前来，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进去通报。
片刻之后，杨宇霆穿着一身绸缎便服，面色阴沉地走了出来。他看到门外肃杀的阵势，瞳孔微微一缩，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强作从容地问道：“汉卿，你这是何意？深夜带兵围我府邸，想干什么？”
张学良走上前，月光照在他年轻却冷峻的脸上。“邻葛兄，有些事，需要请你回去协助调查。”
“调查？调查什么？”杨宇霆冷哼一声，“我杨宇霆行得正坐得首，有什么好调查的？莫非是你张学良容不下我这老臣，要鸟尽弓藏？”
“行得正坐得首？”张学良笑了，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那我问你，城西松下洋行的秘密电台是怎么回事？你府上管事昨天下午去那里干什么？昨天晚上鬼子浑河迂回部队的行动路线，为什么那么巧，在你的人去过洋行之后就被泄露了？”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砸在杨宇霆的心头。他脸色剧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兀自强撑：“你……你血口喷人！什么电台？什么泄露军事机密？我不知道！”
“不知道？”张学良逼近一步，目光如刀，“那就回去慢慢想！带走！”
谭海一挥手，两名如狼似虎的卫士上前就要拿人。
“我看谁敢！”杨宇霆猛地后退一步，色厉内荏地吼道，“我是东北总参议！没有确凿证据，你敢动我？我要见辅帅！我要见各位元老！”
“证据会有的。”张学良懒得再跟他废话，“至于元老们，事后我自然会给他们一个交代。现在，是你必须跟我走！”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杨宇霆身后突然闪出两个穿着黑色劲装的汉子，动作极快，手中赫然握着南部式手枪（俗称王八盒子）！显然，这是杨宇霆蓄养的死士！
“保护少帅！”谭海反应极快，一个箭步挡在张学良身前，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驳壳枪。
“砰！砰！”枪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杨府门前的空地上，瞬间爆发了短暂的激烈交火！杨宇霆的两名死士悍不畏死，一边开枪一边试图冲向张学良，但被谭海和卫士们密集的火力瞬间打倒。一名卫士肩膀中弹，闷哼一声。
杨宇霆见事败，转身就想往府里跑。
“站住！”张学良怒喝一声，从谭海身后闪出，手中的冲锋枪对准了杨宇霆的背影，“再动一步，格杀勿论！”
杨宇霆身体一僵，停在了原地，缓缓转过身，脸上己是一片死灰。他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和张学良冰冷的目光，知道大势己去。
谭海上前，利落地卸掉了杨宇霆身上可能藏有的武器，用绳子将他捆了个结实。
“搜府！所有人员一律扣押，所有文件、电台，全部查封！”张学良下令。
卫队士兵立刻冲进杨府，里面传来女人的惊叫声和呵斥声。很快，士兵从书房密室中搜出了与土肥原贤二秘密联络的信件副本、密码本以及大量涉及东北军兵力部署、物资调动的机密文件。证据确凿！
看着这些铁证，杨宇霆彻底下去，面如死灰，嘴里喃喃道：“成王败寇……成王败寇……”
当夜，奉天城进行了一场无声的清洗。杨宇霆、常荫槐的核心党羽被一网打尽，涉及军政、警务、财政等多个部门。黄显声的警务系统高效运转，控制了所有要害地点，城内没有发生大的骚乱。普通市民甚至不知道，在这个夜晚，东北的权力核心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巨变。
第二天，八月十七日，一个震惊全国的消息从奉天传出：东北边防军总参议杨宇霆、黑龙江省长常荫槐、兵工厂总办米春霖等人，勾结日寇，泄露军机，阴谋叛乱，证据确凿，己于昨夜被依法逮捕！东北边防军总司令张学良宣布成立特别军事法庭，将对上述人等进行公审！
消息一出，举国哗然！
支持者拍手称快，认为张学良果断铲除了内部毒瘤，有利于抗日大局。反对者和观望者则暗自心惊，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少帅手段如此狠辣果决，丝毫不顾及元老情面。南京的蒋介石接到消息后，先是愕然，随即陷入沉思，吩咐张群密切关注东北局势，并再次去电“询问”战况，语气缓和了许多，甚至暗示“若需中央协调，可尽力斡旋”。显然，张学良展现出的强硬手腕和控制力，让老蒋不得不重新评估这位东北的邻居。
而在鬼子关东军司令部，土肥原贤二和板垣征西郎等人则是暴跳如雷。他们苦心经营的内应被一举拔除，失去了了解东北军内部情况和制造混乱的重要棋子。更重要的是，张学良此举，无疑是对他们最强烈的挑衅和示威！
“八嘎！张学良！他竟敢……”板垣征西郎气得差点劈了桌子。
“看来，我们低估了这位少帅。”土肥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比我们想象的更难对付。内部清洗之后，他的权力更加巩固，我们再想从内部瓦解东北军，难度大增。”
“那就从外部彻底摧毁他！”板垣征西郎狞声道，“命令部队，停止小规模试探，集中所有兵力、火炮，给我强攻北大营！我要让张学良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八月十八日，清晨。在经历了短暂的两天平静后，更加猛烈、更加疯狂的炮火，再次覆盖了北大营及其周边阵地。鬼子的总攻，开始了！
这一次，炮火准备的时间更长，强度更大，重炮、野炮、山炮、甚至罕见的240毫米重型榴弹炮都加入了合唱！整个大地都在剧烈颤抖，北大营外围阵地几乎被翻了个遍，土木工事支离破碎，就连一些加固过的永备工事也在重炮轰击下摇摇欲坠。
炮火过后，鬼子投入了前所未有的兵力，整整两个联队（团），在数十辆装甲车和坦克（主要是豆战车和八九式中战车）的引导下，如同潮水般涌向东北军的防线。天空中，鬼子的飞机也倾巢而出，肆无忌惮地俯冲扫射、投弹。
北大营，迎来了开战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王以哲在旅指挥部里，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越来越近的枪声，脸色铁青。电话线被炸断了好几次，通讯时断时续。各团、各营都在告急！
“旅座！鬼子坦克上来了！弟兄们挡不住！”
“二营阵地被突破了！请求支援！”
“弹药！旅座，我们需要弹药！”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东北军缺乏有效的反坦克武器，士兵们只能抱着集束手榴弹和炸药包，用血肉之躯去对抗鬼子的钢铁怪兽，伤亡极其惨重。
李振华所在的连队，防守着一处关键的高地。在击退了鬼子两次步兵冲锋后，两辆鬼子八九式中战车掩护着步兵，轰隆隆地冲了上来。机枪子弹打在坦克装甲上叮当作响，却无法阻止其前进。
“爆破组！上！”李振华眼睛血红，嘶声吼道。
三名抱着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的士兵跃出战壕，匍匐着向坦克靠近。但鬼子步兵的火力很猛，两名士兵刚冲出几步就被打倒。第三名士兵利用弹坑接近了一辆坦克，刚拉响导火索，就被坦克侧面的机枪打成了筛子，炸药包在坦克旁边爆炸，只炸断了履带，坦克瘫痪，但另一辆依旧在前进。
“妈的！”李振华夺过一挺轻机枪，对着坦克后面的鬼子步兵疯狂扫射，试图压制对方火力，为爆破手创造机会。
阵地上伤亡越来越大，眼看就要被突破。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不同于鬼子飞机引擎的轰鸣声！
几架机翼上涂着青天白日徽的双翼战斗机，如同神兵天降，从云层中俯冲而下，机头喷射出炽热的火舌，猛烈地扫射着地面的鬼子步兵和坦克！
是东北军空军！虽然力量薄弱，但在最危急的时刻，他们毅然升空作战！
鬼子的注意力被突然出现的飞机吸引，火力出现了一丝混乱。
“好机会！爆破组，再上！”李振华抓住机会，再次组织爆破。
又一名士兵抱着集束手榴弹冲了出去，这次他成功地钻到了那辆前进的坦克底部！
“轰隆！”一声巨响，坦克底部冒起浓烟，彻底不动了。
空军的出现，极大地鼓舞了地面守军的士气，暂时遏制了鬼子的攻势。但鬼子兵力占优，火力强大，调整部署后，进攻一波猛过一波。
激战持续到下午，北大营多处阵地被突破，守军与鬼子展开了惨烈的巷战和逐屋争夺。王以哲的旅指挥部也一度与前沿失去联系。
张学良在帅府接到北大营防线岌岌可危的报告，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快到了。是动用预备队进行反冲击，还是……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八月十八日。按照原本的历史，九一八事变还要等三年。但现在，因为他的到来，一切都改变了。
“命令……”张学良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却异常坚定，“执行‘雷霆’计划。”
“雷霆”计划，是他在开战前与张作相、万福麟等极少数人商定的最后预案——在奉天城破之前，主动放弃外围阵地，收缩兵力，依托奉天城墙和城内街巷进行最后的巷战，同时，吉林、黑龙江部队伺机出击，袭扰鬼子后方。
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放弃北大营，意味着奉天门户洞开。但继续在城外硬拼，第七旅可能全军覆没。
傍晚，在给予鬼子大量杀伤后，伤痕累累的独立第七旅残部，在预定接应部队的掩护下，开始有序向奉天城内撤退。
北大营，在经过西天惨烈的血战后，终于失守。
消息传来，奉天城内一片悲怆。但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恐慌和溃逃。市民们默默地帮助军队构筑街垒，搬运物资。黄显声的警察和保安总队接管了城防，秩序井然。
张学良站在帅府的楼顶，看着东面北大营方向升起的滚滚浓烟，那是鬼子在焚烧他们战友的尸体，也是在炫耀他们的胜利。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北大营丢了，但奉天还在，东北军还在，战斗，还远未结束。
夜色中，奉天城如同一只受伤的猛兽，收拢爪牙，准备进行最后的、也是最残酷的巢穴之战。而张学良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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