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整，一辆线条流畅奢华的黑色宾利，像一头沉默的野兽，精准地停在苏玫公寓楼下。
司机是个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下车为她拉开车门，动作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苏小姐，请。”
苏玫穿着那件烟灰色的流光长裙，外面罩了件自己的黑色大衣，素面朝天，与这辆豪车格格不入。她没有犹豫，弯腰坐了进去。
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一种冷冽的木质香，和陆灼身上的味道一样。这味道无孔不入，仿佛在宣告着主权。
她没看司机，也没问要去哪里，只是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城市灯火璀璨，却照不进她幽深的眼底。
车子最终驶入了一个戒备森严的别墅区，依山傍水，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最后，在一栋极具现代设计感，却透着冰冷气息的独栋别墅前停下。
司机为她打开门：“苏小姐，陆先生在等您。”
苏玫深吸一口气，拎着那个小巧的手包，走下车站定。她没穿陆灼送来的高跟鞋，依旧踩着自己那双舒适的平底靴。这小小的反抗，让她心里稍微舒服了点。
别墅的大门是自动感应的，无声滑开。里面灯火通明，却空荡得吓人。极简的装修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冷硬的首线条，没有一丝烟火气，更像一个精心设计的展厅，或者说……一个华美的牢笼。
陆灼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窗外是无边的夜色和远处城市的微光，将他挺拔却孤寂的身影勾勒得愈发清晰。
他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
他换下了白天那身商务装扮，穿着宽松的黑色丝质衬衫和长裤，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但那股子掌控一切的气场却丝毫未减。
他的目光落在苏玫身上，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像是在检查一件刚刚送达的货物是否符合标准。
当看到她脚上的平底靴时，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来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陆老师有命，不敢不来。”苏玫语气同样平淡，带着若有似无的刺。
陆灼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暗讽，朝她走了过来。“衣服还合身？”
“陆老师眼光独到，尺寸分毫不差。”苏玫扯了扯嘴角，“看来，没少给‘别人’送衣服。”
这话里的指向性太明显。陆灼的脚步顿住，黑眸沉沉地看向她，里面翻涌着警告：“苏玫，注意你的分寸。”
“分寸？”苏玫笑了，迎上他的目光，“合同里只规定了我要像她，可没规定我不能说话。还是说，陆老师希望我是个哑巴替身？那样会不会……更无趣？”
她的话像带着小爪子，不停地撩拨着他忍耐的底线。
陆灼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也笑了，那笑容带着点残忍的玩味。“牙尖嘴利。希望你的‘演技’，也能像你的嘴一样厉害。”
他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身朝楼梯走去：“跟我来。”
苏玫跟在他身后，踩着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走上旋转楼梯。二楼更加安静，走廊深且长，两边的房间门都紧闭着，像是藏着无数秘密。
陆灼在一扇双开门前停下，推开。
里面是一间……衣帽间。
一个足以让任何女人疯狂的、巨大无比的衣帽间。顶天立地的玻璃柜里，分门别类地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女装，从礼服到常服，从夏裙到冬装，一应俱全。正中央的岛台上，摆放着无数精致的首饰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但苏玫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这些衣服，所有的衣服，几乎都是一个风格——清新、柔美、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颜色也多是白色、米色、浅粉、淡蓝。
而旁边的鞋柜里，清一色都是优雅的高跟鞋，没有一双平底鞋或靴子。
这根本不是她的风格。这是那个“林晚”的风格。
陆灼走到其中一个玻璃柜前，指尖划过一排白色的连衣裙，最后停留在一件款式简单的蕾丝边长裙上。
“这件，”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陷入回忆的缥缈，“是她十八岁生日时，最想穿的那件。”
他又指向旁边一双银色细带高跟鞋：“这双，她曾说，配那条裙子最好看。”
他一件件，一样样地指过去，如数家珍。哪件是她第一次登台想穿的，哪条项链是她某个颁奖礼上戴过的替代款，哪个手包是她杂志上多看了一眼的……
苏玫像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个男人，沉浸在对另一个女人的偏执怀念里。这个巨大的衣帽间，根本不是衣帽间，它是一个陵墓，埋葬着陆灼所有求而不得的幻想，而每一件衣物，都是陪葬品。
她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浑身都不舒服。
“看到了吗？”陆灼终于停止了回忆，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苏玫，那里面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期待，“从明天开始，你的穿着打扮，都要按照这里的标准来。笑容，要像她那样，温柔，不带任何攻击性。”
他走近她，抬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苏玫下意识地偏头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苏玫，”他警告道，“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没忘。”苏玫抬起眼，首视他，“一个需要模仿死人的，替身。”
她刻意加重了“死人”两个字。
陆灼眼底猛地窜起怒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怀疑自己的骨头会不会再次遭殃。
“不许你这么说她！”他几乎是低吼出来，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带着危险的热度。
苏玫疼得蹙眉，却倔强地不肯示弱：“我说错了吗？陆老师，你收集这些，建造这个……衣冠冢，不就是为了缅怀一个死人吗？而我，就是你找来，让这个坟墓看起来不那么冷清的道具！”
“闭嘴！”
“怎么？被我说中了？”苏玫看着他猩红的眼睛，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快意，“你不敢面对她己经死了的事实，所以才需要我这个活生生的道具，来满足你变态的……”
“我让你闭嘴！”
陆灼猛地将她往后一推，苏玫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玻璃柜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柜子里的衣裙随之轻轻晃动。
他欺身而上，将她牢牢困在自己与柜门之间，两人身体紧贴，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和压抑的怒火。
“苏玫，”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扮演好你的角色，拿到你想要的资源，这就够了。其他的，不是你该过问的！”
他的脸离得极近，温热的呼吸交织，本该是暧昧的距离，却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苏玫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那双风暴肆虐的眼睛里，除了愤怒，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她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点怜悯，也带着点自嘲。
“好，如您所愿，陆老师。”她放软了声音，甚至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轻轻抚平他因愤怒而皱起的衬衫领口，“我会好好‘扮演’她。从明天起，我会穿上这些白色的裙子，踩上这些高跟鞋，露出她那种……温柔无害的笑容。”
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在他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陆灼的身体微微一僵，眼底的风暴似乎有瞬间的凝滞。
苏玫凑近他的耳边，用气声低语，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诛心：
“但是陆灼，你看着我的时候，最好分清楚——”
“你究竟是在看她，还是在看我这个……你亲手打造出来的，赝品。”
说完，她用力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衣帽间。
高跟鞋？白裙子？温柔笑？
她会演。
但她会用她的方式，让陆灼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苏玫，和那个死去的林晚，从来都是两个人！
陆灼站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离开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点清冽的香气，和她最后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玻璃柜上，发出“哐”一声巨响，玻璃应声出现蛛网般的裂痕，映照出他扭曲而痛苦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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