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黎明的微光，像一层薄薄的灰纱，笼罩着这座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城市。
陈默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像一个游荡的孤魂。
他身上的衣服，是从晾衣绳上偷来的，破旧，且带着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眼窝深陷。
一夜的逃亡，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
但他的眼神，却亮得吓人。
那是一种在绝望的深渊里，淬炼出的，冰冷的火焰。
他需要一个电话。
一个能让他联系上苏晚晴的电话。
但他不能走进任何一家店铺，不能向任何人求助。
他现在的样子，太引人注目了。
他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走到哪里，都会引来怀疑。
他只能等。
等这座城市彻底醒来，等街上的人多起来，等他可以像一滴水，融入大海。
他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蜷缩在阴影里，像一只受伤的野狗，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黄包车夫的吆喝声，小贩的叫卖声，汽车的喇叭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上海滩独有的，喧嚣的交响曲。
陈默站起身，拉了拉头上的旧毡帽，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
他混入人流，开始寻找他的目标。
公共电话亭。
他需要一个相对偏僻，但又不会引起注意的电话亭。
他走了将近半个小时，终于在一条小巷的尽头，找到了一个。
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注意，才快步走了进去。
他关上门，狭小的空间里，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他拿出那张被油布包裹得很好的纸条。
纸条上的号码，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将硬币投了进去。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不仅仅是一个电话。
这是一场赌博。
一场用他仅剩的性命，作为赌注的，最后的赌博。
电话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一阵“滋滋”的电流声。
然后，一个陌生的，带着一丝警惕的女声响起。
“喂？”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是苏晚晴。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在等。
“喂？说话。”那个女声，变得更加警惕。
陈默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沙哑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道：
“茶……凉了。”
这是他在茶楼里，看到苏晚晴时，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这是他临时想出的，一句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暗号。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陈默的心，也随着这沉默，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难道……他猜错了？
难道这个号码，根本就不是苏晚晴的？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那个女声，再次响起。
“请稍等。”
电话里，传来了轻微的，按动键的声音。
然后，是短暂的等待音乐。
陈默握着听筒的手，己经满是汗水。
他知道，他正在被转接。
转接到那个，真正能决定他命运的人那里。
大约半分钟后，音乐停了。
听筒里，传来了那个他熟悉，又感到陌生的，清冷的声音。
“是我。”
是苏晚晴。
仅仅两个字，就让陈默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下来。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沙漠里跋涉了数日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一片绿洲。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在哪？”苏晚晴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陈默能感觉到，那份平静之下，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
“我……不知道。”陈默苦笑了一下，“一个废弃的码头附近。”
“发生了什么？”
陈默的组织了一下语言，他知道，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最关键的信息传递出去。
“鱼和渔夫，在同一个池塘里喝茶。”他用了一个比喻。
电话那头，沉默了。
但这次的沉默，很短。
“我知道了。”苏晚晴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你暴露了。”
“是。”陈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我演砸了。他们……在演我。”
“你现在很危险。”
“我知道。”陈默看了一眼电话亭外，川流不息的人群，“我需要帮助。”
“你想要什么？”
“一个身份，一个藏身之处，还有……情报。”陈默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知道，藤原和马啸天，到底在干什么。我要知道，那批德国军火的真相。我还要知道……”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彻骨的寒意。
“我父母死亡的真相，到底和谁有关。”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沉默了很久。
久到陈默以为，她要挂断电话。
“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帮你？”苏晚晴问道。
“凭你也在棋盘上。”陈默说道，“而且，你和我一样，都不想当棋子。”
“凭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苏晚晴没有再说话。
陈默能听到她那边，传来轻微的，翻动纸张的声音。
她在权衡。
在权衡他这个“麻烦”的价值，和风险。
“法租界，公共图书馆，二楼，历史区。”
许久之后，苏晚晴终于开口了。
“半小时后，到那里，找一本《罪与罚》。翻到第257页。”
“我会在那里，等你。”
“记住，只能你一个人来。如果我发现有任何尾巴，我会立刻消失。而你，将永远也找不到我。”
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陈默握着听筒，久久没有放下。
他成功了。
他抓住了那根，唯一的浮木。
但他也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苏晚晴，就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捆绑在了一起。
他们将同舟共济。
也可能，会一起沉没。
他走出电话亭，拦下了一辆黄包车。
“去法租界公共图书馆。”
他将自己，完全投入了，这个新的，更加危险的赌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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