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了一道狭长的光斑。
陈默，不，现在应该叫他林海了。
他醒了。
没有噩梦，没有惊醒。
他睁开眼睛，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昨夜那场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狂风暴雨，似乎己经彻底过去。剩下的，只有被冲刷过后，坚硬如铁的河床。
他坐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己经不那么剧烈了。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向外望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但林海知道，在这片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张针对“陈默”的天罗地网，己经悄然张开。
报纸上，一定刊登着他的通缉令。
街角的巡捕，或许己经拿到了他的画像。
每一个路人，都可能是76号或者藤原株式会社的眼线。
他现在，是这座城市最危险的“猎物”。
而他唯一的生路，就是彻底杀死“陈默”，让“林海”这个身份，完美地融入这片人海。
“吱呀——”
门被推开了。
老王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和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醒了？”他将包子和报纸放在桌上，“先吃东西。今天，开始你的第一课。”
林海没有说话，走过去坐下，拿起一个包子，默默地吃了起来。
他的吃相，很斯文，很慢，完全不像一个饿了很久的人。他在刻意地，改变自己过去那些狼吞虎咽的习惯。
老王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将那份报纸，推到了林海面前。
头版头条，用加粗的黑体字，印着触目惊心的标题——《军统余孽陈默，杀人潜逃，全城通缉！》。
下面，附有一张陈默的画像。
画得很像，抓住了他最核心的特征。
林海看着那张画像，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甚至能冷静地，分析出这张画像的几处错误。
“这张画，画得不错。”他开口了，声音平稳，“但把我的眼睛画得太凶了。真正的陈默，眼睛里应该更多的是疲惫和警惕。”
老王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林海的反应，会如此平静。
“你……”
“如果我是马啸天，”林海打断了他，指着报纸上的画像，“我会把这张画像，印在每一份报纸上，贴在每一条街道的墙上。我还会放出风声，说陈默身受重伤，躲藏在法租界的某个角落。然后，我会让所有手下，化装成医生，护士，甚至乞丐，去搜查每一个诊所，和每一个贫民窟。”
“可惜，他没这么做。”
老王深深地，看了林海一眼。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己经完成了蜕变。
他不再是那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疯子。
他正在变成一个，比马啸天，比藤原，更可怕的，猎人。
“分析得很好。”老王点了点头，“这就是你的第一课。”
“什么？”林海有些疑惑。
“忘记。”老王说道，“忘记你是陈默，忘记你过去所有的身份和技能。从现在开始，你是一个叫林海的小职员。你胆小，怕事，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你看到巡捕会绕着走，看到报纸上的通缉令会心惊胆战。”
“你必须，从骨子里，相信你就是林海。”
“只有这样，你才能骗过所有人。包括你自己。”
林海沉默了。
他知道，老王说得对。
这比让他去杀人，还要困难。
“你的第二个任务，”老王继续说道，“从今天起，每天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下午三点到五点，你就坐在这里，观察窗外的街道。”
“观察什么？”
“观察一切。”老王指着窗外，“那个每天准时在街角卖花的姑娘，那个拉黄包车的大叔，那个总是在门口抽烟的杂货店老板……观察他们的衣着，他们的表情，他们的习惯，他们每天接触的人。”
“我要你，在三天之内，给我一份关于这条街道的，最详细的报告。我要知道，谁和谁关系好，谁和谁有矛盾，谁家昨晚吃了什么，谁家今天又吵了架。”
“如果你能做到，我就认为，你有资格，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
林海看着窗外，那些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流动的风景。
他有些不解。
“这和复仇，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连一条街都看不懂，你怎么看懂整个上海滩？”老王反问道，“你连一个普通人都无法伪装，你怎么去伪装成你的敌人？”
“细节，决定成败。耐心，决定生死。”
“这是用无数鲜血，换来的教训。”
老王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林海一个人。
他看着窗外，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老王是在磨砺他的性子。
他像一块生铁，充满了棱角和杂质。而老王，就是那个铁匠，正在用最枯燥，最痛苦的方式，将他一遍遍地捶打，淬火，磨砺。
他要将他身上的所有杂质，全部去除。
让他变得，坚韧，锋利，而且……内敛。
林海深吸一口气。
他接受了这个任务。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窗边，开始了他作为“林海”的，第一次“工作”。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刚开始，他觉得很枯燥。
那些行人，在他眼里，都只是一些模糊的，没有意义的影子。
但渐渐地，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他开始聚焦。
他看到了那个卖花的姑娘，她的鞋子破了一个洞，但她总是用裙角，巧妙地遮住。
他看到了那个黄包车夫，他的右腿似乎有些不便，但跑起来的时候，却比谁都快。
他看到了那个杂货店老板，他每次抽烟，都只抽到一半，就掐灭，然后小心地收起来。
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在他的眼中，开始变得鲜活起来。
他仿佛能从这些细节里，看到他们每个人，背后那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开始，理解了老王的用意。
这不仅仅是在观察。
这是在训练他的眼睛，他的心。
让他学会，如何从最平淡无奇的事物中，发现最不寻常的线索。
让他学会，如何伪装成最普通的人，去融入这个最普通的世界。
第一天，过去了。
第二天，过去了。
到了第三天下午，老王走了进来。
“报告呢？”
林海递给他一张纸。
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他的观察记录。
老王看着看着，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随意，变成了惊讶，最后，变成了深深的震撼。
林海的报告，不仅详细记录了他要求的所有内容，甚至，还写出了他自己的分析和推断。
“卖花姑娘的钱，不是自己花的。她每天下午西点，都会把钱交给一个从巷子里出来的，瘸腿的男人。那可能是她的父亲，或者哥哥。”
“黄包车夫，不是普通的苦力。他每天都会在不同的地方，更换车上的号码牌。他在传递消息。”
“杂货店老板，是瘾君子。他抽的烟，里面混了鸦片。但他藏得很好，只有在他以为没人的时候，才会深吸一口。”
……
老王放下纸，看着林海，久久没有说话。
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年轻人。
他不仅仅是一块好铁。
他本身就是一块，蕴藏在顽石之下的，绝世美玉。
只需要轻轻一敲，就会绽放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老王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不知道。”林海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他们很奇怪。”
“就像……我以前在审讯别人的时候一样。每个人在撒谎，或者隐藏秘密的时候，都会有一些不自觉的小动作。”
老王沉默了。
他知道，林海己经，出师了。
这种与生俱来的，对细节的洞察力，和对人性的判断力，是教不出来的。
“很好。”老王点了点头，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张新的纸条，递给了林海。
“这是你的下一个任务。”
林海接过纸条，打开。
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
“克劳斯·贝克，德国商人，住在礼查饭店1108房。”
“从明天起，你的工作，就是观察他。”
“我要知道，他每天见了谁，去了哪里，买了什么，说了什么。”
“尤其是，他和日本人的接触。”
林海看着那个名字，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克劳斯·贝克。
他记得这个名字。
在藤原给他的那份假情报里，这个名字，就出现过。
他是那批“德国军火”的，经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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