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特轿车像一头沉默的野兽，在通往郊区的土路上颠簸着。车窗外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偶尔掠过的几盏零星灯火，像是垂死之人的最后喘息。车厢里，只有发动机单调的轰鸣，和两人之间沉重得几乎凝固的呼吸声。
“你说……去哪儿？”
老王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眼睛难以置信地从后视镜里看向陈文。他怀疑自己因为刚才的紧张而听错了。
陈文靠在座椅上，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疲惫，但他的大脑却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前所未有地清醒。他转过头，迎上老王震惊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南京。”
“你疯了！”老王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猛地一踩刹车，车子在泥泞的路上滑出一段刺耳的声响后停住。“南京？那是哪儿？那是汪精卫伪政府的首都！是藤原他们的大本营！我们好不容易从上海那个绞肉机里爬出来，你现在要主动钻进老虎的心窝里去？”
“王哥，你冷静点。”陈文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讨论天气，而不是一个九死一生的决定，“你想想，现在全上海的特务、宪兵、还有马啸天那条疯狗，都在干什么？”
“他们在找我们！他们会把整个上海翻个底朝天，封锁所有的车站和码头！我们现在无论去重庆，还是去苏北，都等于自投罗网。”
“所以，我们就去一个他们绝对想不到的地方。”陈文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藤原的脑子不会想到，我非但没有逃走，反而会首插他的心脏。”
老王怔住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陈文的逻辑是疯狂的，但却是当下唯一可能行得通的逻辑。他们就像两只被猎犬追到悬崖边的兔子，向前是死，向后也是死，只有跳进下方那片深不见底的、看似绝路的江水，才有一线生机。
“可是……南京……”老王依旧犹豫，“我们对那里一无所知，人生地不熟，寸步难行啊。”
“不，我们不是一无所知。”陈文从怀里掏出那张被汗水浸湿又晾干的《申报》，指着上面的一则不起眼的社会新闻，“你看这里，‘南京政府实业部次长周佛海，将于三日后主持“新国民运动”促进大会’。”
老王凑近了看，不解地问：“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陈文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王哥，你还没明白吗？盘尼西林，只是我抛出的鱼饵。我真正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藤原，甚至不是马啸天。”
“而是那个，藏在幕后，连藤原都敢算计的神秘人——‘典狱长’。”
老王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终于明白了陈文的全部打算。这个年轻人，他的野心和布局，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也可怕得多！
“你觉得……‘典狱长’会在南京？”
“我敢肯定。”陈文斩钉截铁地说道，“一个能操控上海地下世界，甚至能影响到日本特高课决策的人物，他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情报贩子。他一定有更深层的身份，一个与汪伪政府高层，甚至与东京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身份。南京，作为他们的政治中心，必然有他留下的痕迹，或者……他的人。”
“周佛海的这次大会，必然会聚集南京所有的高官显贵，军、警、特、宪，所有的大人物都会到场。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我要借着这股浑水，把‘典狱长’这条最大的鱼，给逼出来！”
老王彻底沉默了。他看着陈文，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一种猎人锁定猎物时的兴奋与专注。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听一个计划，而是在听一个疯子谱写一曲华丽的死亡乐章。
良久，老王才重新发动了汽车，他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把你的想法，向上级汇报。但是，陈文，我必须提醒你，这太冒险了。南京不是上海，那里是龙潭虎穴，我们一旦暴露，连求援的机会都没有。”
“我明白。”陈文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无尽的黑暗，“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车子再次启动，平稳地汇入了通往南京方向的公路。两人一路无话，车厢里的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他们都知道，一旦踏上这条路，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就在这时，老王突然从驾驶座底下摸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小本子，递给了陈文。
“这是组织上刚刚通过紧急渠道传来的最新情报，本来是要在安全交接点给你的，现在……你自己看吧。”
陈文接过油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密码本。他迅速地翻阅着，当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页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南京‘石钟’叛变，代号‘泥鳅’的同志身份暴露，紧急撤离计划失败，己失联。‘石钟’掌握着我方在南京所有潜伏人员名单，后果不堪设想。”
陈文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寒光。
他本想去南京，是当一个潜伏的猎人。
但现在看来，他不仅要当猎人，还要当一个救火队员。
一场，远比上海滩更加凶险，更加致命的风暴，己经在南京，悄然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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